谢涵的上身只微微一个前倾，便又把差点失控了的乔大太太给稳住了。

乔萱的一双眼宛如沾上了露水，哽咽道：“我最近总做梦，梦到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娘总是整夜整夜地陪着我……”

“我不陪着你，又有谁会在半夜掀掉你的被子呢？”乔大太太的冷言冷语把乔萱心底最后一丝幻想也给灭了，“我也是奇了怪了，你的命怎么就那么硬呢？想了那么多办法都没能把你养成病秧子。后来，我总算放弃这条路了，我要把你养大，养成安州城里最出名的人，让你嫁不出去，然后配个不知底细的赌徒恶霸！”

冰冷的话语，和已经不那么陌生的充满恶意的眼神，双双刺痛了乔萱的心。

乔大太太显然仍未尽兴，句句紧逼道：“只可惜了，要我的芙儿陪着你一起吃亏，你那么坏，带累得芙儿的婚事也不顺利，只得远嫁给商贾人家，原本她可以更尊贵些的。老天不开眼呐，我以为金奴银婢地待你，总算能让你来京城替芙儿挡一回煞了，结果……你却享尽了荣华……”

“你够了！”谢涵终于忍不住上前挡在了乔萱身前。

乔大太太无意识地往后跌了一步，虽然报了辛姨娘的仇，但她没有忘记，家里还有一个更阴狠的，她可不想就此倒在秦姨娘之前。

乔萱沮丧地低下了头，拉了拉谢涵的衣角，用气声道：“让她走。”

这声音实在太小，谁都没听清，谢涵还是上前了一步。乔大太太却看懂了口型，不免暗自得意。不管怎么说，不是生母，她还是嫡母，若不想背负骂名，她在一天，所有人都得敬她一天。

谢涵指着乔大太太怒道：“你别忘了这是哪儿……”

“让她走！”乔萱虽用尽了全力，声音也还是孱弱的。

乔大太太在客房歇了一晚，只等着天一亮就回去。

几乎是一夜未眠，天蒙蒙亮时，乔萱换了一身的素色，摘了首饰，静静坐在屋里发呆。

她仍想着谢涵转述给她的那些话，原来父母年轻时经历的爱恨纠葛是这样的，可是这些究竟与他们做小辈的有何相干呢？

“死后能有这份哀荣，辛姨娘也是值得了。”秦姨娘冷嘲热讽地进屋来了，“要是放在乔府，不过是裹身草席，送出去扔了。”

“你来做什么？”乔萱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迅速挪开了目光。

秦姨娘走到屋子中央站定，冷笑着对乔萱道：“大老爷已经几次派人来了吧，你怎么还不送我回去？”

乔萱轻蔑地哼了声：“你聪明了一世，今儿倒犯糊涂了，你还想回去？就不怕死吗？”

“可我的女儿还在乔府里住着。”秦姨娘敛了笑意，声音抬高了几截，“正如你所说，我怕死，很怕死。但是比起自己送死，我更怕芯儿被折磨死。”

乔萱低眸叹息，心底不由闷了一阵，声音沉沉地，像是在劝慰：“其实有大嫂在……”

“不中用！”秦姨娘上前迈了一步，神情严肃、语气坚定，“大太太威严仍在，她想弄死芯儿，就跟掐死蚂蚁那般容易。”

乔萱抬起头来，与她争辩：“那还不如想办法把乔芯弄过来呢。”

秦姨娘咬紧了嘴唇，眼眶湿乎乎的，驳道：“这可不行！你眼下良心发现又如何，你能给她什么前途？宁家的路子走不通，总得再想别的法子。可是无论往后她往何处去，以她的情形来看，总得有份丰厚的家私傍身才能过得好，而你又能拿多少出来呢？纵然你手里有金山银山，那也是谢家的。你的陪嫁都不需我如何打听，不过是勉强让你在婆家有立足之地罢了。要是这样，还不如我回去，守着大老爷，他自然还能念着我的好处，多给芯儿添一些嫁妆。”

虽说秦姨娘一直强迫着乔萱在乔芯的婚事上添把助力，可是人要认命啊，宁夫人的话那般直白。就算是不在乎乔芯以后会被轻待，前提也得有本事进门啊，现在看来这个幻想几乎是破灭了。那么唯有回去，仗着乔其廉的一点疼爱，再想其他的法子了。

乔萱不由苦笑一声，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这不肯那不愿的，折腾得家里真心肯相帮的人都怕了她们母女，以后还有谁能尽心呢？

还有，回去就真的那么好吗？

乔大太太不动一兵一卒就能让辛姨娘去死，那么接下来等着秦姨娘的还不知是什么刀山火海呢。自以为和乔大太太拼了命，就算是为乔芯尽力了，殊不知妾与妻斗，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玉石俱焚，最终乔芯还是会被伤到的。

“我此时要说你是异想天开，想来你也是不肯听的。”乔萱望着秦姨娘，在她眼里搜寻了半晌，也还是没见到一丝犹豫，颇有些无奈地垂下头，无力地抬手一指，“左右我是提醒过你了，门就在那儿，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站在门边候着的月牙闻得此言，忙上前轻唤了秦姨娘一声，眼神睃向疲惫的乔萱，然后便扶着秦姨娘走了。

月牙才不希望秦姨娘改主意，更不想乔芯住到这里来。已经大闹了一出，又让辛姨娘这么白白地死了，为什么还要去得罪乔其廉呢？他这么些年，何曾离过秦姨娘，又何曾听过乔萱解释一句半句的，犯不着让这个仇那个恨的。

从前谁对谁错，谁又真的能梳理明白，那些恩恩怨怨的孽根却是再难消除的，倒不如置身事外来得好。

烦恼如潮水，一涨潮就把乔萱淹得连呼吸都快不能了。她歪着身子仰面向后一倒，手握成拳一下一下地敲着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娘亲。”

乔萱一吸鼻子，眼里虽还凝着泪，酸涩却已是稍稍消减了几分。

“招娣呀，来来来。”乔萱接过小家伙，抱在怀里习惯性地掂了两下，笑道，“乳娘前儿就说我们招娣又长牙了，给娘亲瞧瞧，这回长得是哪两颗呀？”

“这儿，这儿，这儿！”招娣立马姿势夸张地一仰头，使劲长大了嘴巴，把上排的两个小白点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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