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下，辛姨娘的脸慢慢开始发青了，加上本来就瘦骨嶙峋的，样子就更是狰狞可怕了。

乔萱往后一跌，再也没敢去看。

原来人死后是这样的，可辛姨娘死前却也是如同蝼蚁那般苟活了十几年。

不知是不是受情绪的影响，屋里总有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让人有些窒息，香珠便搀着乔萱往外头走，试探道：“少夫人，这后头的事儿，依您看……”

乔萱无力地抵着门柱，大喘了几口气之后，才道：“府里老姨娘怎么办，就给辛姨娘怎么办。不要轻待更不能逾矩，所需银两从我自己的账上走，不许动公中一个钱。”

语罢，水珠子顺着长长密密的睫毛落了下去。

算是交代好一件事了，接下来还有另一件事，那个一直在外头拖着时间不肯做个了断，又赖着不走的乔大太太。

辛姨娘虽是个神志不清的人，但是她的话也不是完全不能信。她为何会问起谢涵哪儿去了，屋里有没有别的女人之类的话，这很可疑。

从来就没出过这种事，除了被乔大太太拿住把柄的春荷，谁都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可辛姨娘却会如此说话，想必乔大太太没少给她洗脑。

乔萱不是想不到乔大太太会使出阴招，只是没想到她可以疯狂到直接把人逼死，而且是如此堂而皇之地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挑衅般地不用直接动手，便让辛姨娘了断了自己。

黑丝绒一般的夜空，渐渐变成了墨蓝色的。

时候不早了，除了值夜的人该睡的都睡下了，还有少数几个管事媳妇，因辛姨娘出了事而被叫起来料理后事。

乔萱抬头看着天空，真是个好天气。

夜幕中的繁星像是无数要燃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光亮的萤火虫，耀眼到心酸。

香珠见状，忙劝道：“少夫人，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您今儿实在是累着了，到现在一刻不停的。人都去了，您得节哀，否则辛姨娘在那个世里看着，也不能安心啊。”

听罢，乔萱抬眼看了一下石阶上的雕花门，心中暗想，此刻乔大太太会是什么表情呢？

她只觉得头顶的星光如浸泡在水中那般，慢慢模糊、变形、扭曲，最后长叹一声才道：“看辛姨娘活着时，那不人不鬼的样子，其实当年争宠之仇，大太太她早就报了。今天这一出，其实是想让我余生都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辛姨娘……是因为我才会被逼死的。”

香珠扭过来去吸了吸鼻子，两眼虽噙着泪花，却还是笑着劝慰：“可是辛姨娘也是为了少夫人才苟且偷生到今日的，她所做的不过是螳臂当车，虽自知渺小也想替您挡住灾祸。说来说去，她是为了让您活着，而且要好好地活着。所以，您可不要辜负了这片心呐。”

乔萱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默想，直到自己做了母亲，才懂得那种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甚至不要性命的心。可是作为女儿，却实在是觉得对亲生母亲的付出受之有愧。自己何德何能，让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她、呵护她，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这份恩情用尽一生，都尚且还不完，何况这一生还如此短促。

视线又落到雕花门上，这一次乔萱没有犹豫，带着一腔怒火踢开门冲了进去，咬着牙恨恨问道：“你到底跟辛姨娘说了什么？”

谢涵一怔，显然对辛姨娘的事情尚还一无所知。

而乔大太太脸上泛着酒醉后的微红，抿了一口茶，唇角一勾，微微带着笑，心中却并不舒坦，扬眉问道：“她是怎么死的，割腕还是上吊？”

眼前的人是乔萱从小认定的世上最亲的人，事实上却是世间最恨她的人，此刻又是杀她亲生母亲的仇人。

童年的回忆，现实的欺骗，血淋淋的仇恨，几种情绪交织、碰撞、纠缠。

谢涵能想象她此刻的内心一定是极度挣扎的，却不能完完全全地体会到那种被最亲的人背叛、捅刀的痛楚。他很想上去帮帮她，可是他做什么也是于事无补的。他可以尽量隐瞒真相，可以偷偷解决一些被乔大太太搅出的乱子，却拦不住几近疯癫的乔大太太各种丧心病狂的所作所为，更没法代替乔萱来与那些新仇旧恨做个了结。

“就算辛姨娘对不起你，她也自尝恶果了。”乔萱上前一把夺下乔大太太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质问道，“你又何必不依不饶的，你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乔大太太的手早就按捺不住了，才抬到半空，却又觉得对面有寒光射过来，如冰冷的刀剑悬在头顶，一触即落。

她赶忙一收手，只用力拍在桌上，怒吼道：“这还需要问吗？你也不想想你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当然恨你，恨死你，巴不得你赶紧死！还有辛氏、秦氏那两个卑贱的女人也该死！他乔其廉自以为是个什么东西，一辈子拿我当摆设，对我的孩子连正眼都不带瞧一下的。既如此，那我就让你们所有人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辛姨娘……她若不好，自有老天收拾。至于爹，他是糊涂，可是祖母会替你出头的，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乔萱含着泪，禁不住上前摇晃她，好像这样就能让她从仇恨中清醒过来，“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魔鬼，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你都不怕吗？”

“午夜梦回？”乔大太太挣开身子，不由冷笑，“那也得我睡得着啊！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这样睁着眼，流着泪，等着天亮。我永远忘不了我自己的孩子，忘不了她生下来时哭得有多凄婉。大家都很高兴，又是一个闺女，一定能养得像花儿一样娇贵。那时候，只有我自己知道，大夫说了，这可怜的孩子活不过三天的……我抱着她，那么小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到了后半夜就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说好了是三天，这样的母女缘分已经很短了，可她只熬了几个时辰，身子就慢慢冷下去了。最后，何嬷嬷把你塞到了我怀里。”说到激动处，她下意识朝乔萱逼近两步，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当时多想掐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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