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情人 (完)

作品:《如果上帝知道

“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人人都发了疯抛售房产,谁手上有现金才是王道,地产商不赔反赚。结果到了第二年,房价就暴跌六成,高位入市者纷纷骨折,这一跌就足足跌了五年,也没见一家地产商破产。”

“我们就不同了,哪个不是负资产,一旦断供,银行追缴你到破产。我昨晚做梦醒返,出一身冷汗,真是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出来。”

“相比下,还是跳楼好,无债一身轻。”

“你收皮啦,一人死是解脱,还要拖累全家老母帮你还债受罪,做人别这么自私啦……”

满世界都在谈论同一件事,只有这一桌人格格不入。

两人年轻漂亮的女人坐下来,话题永远围绕男人。任谁看都是港女,天生虚荣,日日想着要飞上枝头当凤凰。这世道就是如此,笑贫不笑娼,任你美如李嘉欣,也还是要拼了命当豪门少奶奶。

“开始时总想着好聚好散,互不纠缠。一旦投身,就无法轻描淡写。”

宋瑾瑜无奈道:“最遗憾不是天长地久有时尽,而是爱情未来得及开始便结束。”

男人对一个女人一往情深,往往意味着要对另外一个,或者一群女人残忍。她曾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戏里唱什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林晞语苦笑说:“你倒不如像我,就当他是个负心人,走了也罢。反正男人一过了罗湖,就不是人了。”

宋瑾瑜愣愣道:“他从没说过爱我,即使求婚的时候……也没说过。”

林晞语搅了下银勺,“怎么可能。”

“我没必要骗你。”

他们之间从没有说过爱。但是他爱她,她知道。正如她也同样的爱着他。

只是人世总有羁绊,让爱成了一句禁言。也成了她如今唯一的遗憾。

走出咖啡厅时,天气已放晴。

时间最是无声无踪。就像今冬的一场雪,来时轰轰烈烈,日光烘烤雪化无踪。就像的金融海啸,倾潮席卷陆地,总有一日也会干涸。

“我下周还有一个案子要准备,没办法留很久,等下次有机会来香港,我们再约。”

“今日是小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道别时,林晞语握着小巧玲珑的皮包,主动做了西式吻颊礼,贴在她耳边道:“那句话,他一定说过,只是你没有听到。”

回家时经过九龙城,宋瑾瑜走进一间茶餐厅,点了些吃的。一杯鸳鸯奶茶,一只菠萝包,最简单的搭配。墙顶电视上,气象专员正在论述今冬南部严寒气候的成因,全是拉尼娜现象作怪。太平洋东部的海水异常降温,海水温度的变化通过大气循环从而影响全球气候,与之相反,太平洋东部的海水异常升温,则会造成厄尔尼诺现象,两者常常前后出现。而至于太平洋海水温度骤变的原因,至今仍未有解答。

看客道:“什么拉尼娜,厄尔尼诺,满口洋文,都不知道在讲什么……”

隔壁桌的老倌看的津津有味,同人讲:“是拉丁文来的,厄尔尼诺是男仔,拉尼娜是女仔。太平洋的海水变热,我们就吹暖风,太平洋的海水变冷,我们就要吹冷气。记不记得98年发大水,就是男仔在捣乱,今次的寒流,换了女仔……”

那人好似听懂了,却又不是很懂,“a nina……为什么要叫这么拗口的名?”

“天气就是这样,像小孩子的心情,忽喜忽闹,忽冷忽热……”

吃完东西,宋瑾瑜起身离座。

走到嘉林边道临街的单元楼下,钟表店老板喊住她,“宋小姐,有你一封挂号信。”

寄信人是中环一间挂牌的律师事务所,她愣了一下,确认过上面的确是她的名字,才收下。

回到公寓门,她关上门站定了一会儿,才将信拆开。

里面是一份拟结婚通知书,递交的时间,是半个月前,上面的新郎信息都已手写填好。

傅栖迟。源自陆游的诗。

濩落非时用,栖迟送此生。

男人毕生的温柔,用一纸婚书交代。

落雪的那个夜里,她用钥匙打开了这间公寓,那时她只是在想,原来他住九龙,她住旺角,才会总是遇不到。又或许十年间,他根本从未回来过这里。

她在落满灰的书架上找到一只铁盒。铁盒生了锈,很难打开,她找不到工具,唯有用力的摔在地上,连摔了三次,才有东西摔落出来。

是一盒录像带。

“我阿妈离开香港时,什么也没有带走,包括我。”

没有人知道,其实这盒录影带,从未离开过港岛。

真相往往使人愧疚。

他曾答应要让她做傅太太,要带她看雪,而她却始终忘不掉他最初时的承诺,是学做一个好人。

至今日,所有承诺,都已履行。

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爱的故事下集,唱的是另外一个故事。

宋瑾瑜从包里拿出钢笔,将空白处的信息填好。

婚书仍静静躺在桌上,她锁上了铁盒,也锁上了门。从此往后,关于他的所有,有罪的人生,和无罪的情人,都将被尘封。

她已释然,明白什么都有限期,美梦也一样。

夜晚,离港的飞机上,她打开3,歌单滚动到末页,开始播放最后一首歌。

“宁愿一生都不说话都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

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无言地爱我偏不敢说

说一句想跟你一起……

有天即使分离我都想你

我真的想你……”

一生中最爱。

谁说他什么都没留下,他明明把今生最好的,都留给了她。

卡萨布兰卡。

酒馆里走进一个高瘦的亚洲男人,他穿着卡其色的夹克,挎着一只军绿的帆布包,像是长途跋涉而来的旅者,到此只为看一眼北非之春。

他似乎不知道,这里的春天,也只有荒漠。唯有生活在古城里的亚洲女人,是断壁残垣上开出的一朵鲜花。

男人坐在吧台前,把包扔在了地上,正在柜台前算账的女人抬起头,清淡无妆的脸上擦着鲜艳的口红,更显娇媚。

“我要一杯啤酒。”

“这里是禁酒的国度。”她笑了笑,从冰柜里拿出一只棕色的啤酒瓶,“不过你要喝卡萨布兰卡的话,还是有的。”

“就它吧。”

男人十指交握,看着她拿杯子倒酒的忙碌身影,没有说话。

女人利落地撬开瓶盖,放下杯垫,“尝尝口感怎样。”

新鲜爽口的冰啤酒入喉,他试着用口腔每一处味觉神经来评鉴,最后还是无果,“说不上来。以前喝啤酒,都一个味道。”

似乎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于是她转身,继续忙碌。

他沉了沉眸,将酒瓶放回当地特色手工织纹的杯垫上,问:“你过的怎么样?”

“你不会大老远跑来这只为了问这个吧?”

男人抿了抿唇,“我辞职了。”

女人垂首,露出好看的天鹅颈,用系在半腰的围裙擦拭刚洗净的杯子,“你挂着职,应该很难出国。”

踌躇多时后,他说:“我是想和你说……对不起。”

“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情,不必说对不起。”

“如果……”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外面进来的客人给打断,她推开柜台的活门,热情地同熟客打招呼,丝毫没有要听完后面那句话的意思。

因为她深知他口中的如果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那一枪会让他心中的百合花彻底凋零,他一定不会那么做。

可是这世上偏偏没有如果。

沉默的这半晌,他已将瓶子里的酒喝空。

“他是罪犯,而我是警察。”

“他做过错事,但他是个好人。”

离开酒吧的时候,外头的日光正晒。男人背上挎包,身影消失在古城的街道。

她将空瓶从吧台上收走,却发现杯垫底下压着一张卡片。

是一家东南亚慈善拆弹机构的宣传卡。

她将卡片放回围裙的口袋,揉了揉眼睛,“我就知道你命硬,不会轻易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

爱的故事上集完。

本该到这里为止,想了一下,还是应该有下集,不然真的太灰心。

后面的故事,可以当做番外看。前面埋的伏笔,都会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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