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也说过，人类虽然软弱渺小，但却诡计多端，因寿命短暂，上天见怜，他们所学之法术却是三界之中最厉害也最速成的。子玉如能学得玄一正道之术，又为龙君之后裔，寿元本身就超凡人百倍，若能入道，将来只怕可成为龙君现世的最大助力也未可知。”

镜妖不愧是擅长描绘“镜花水花”的幻境之妖，这一番说辞，委实打动人心。

“龙也化不成形，人也变不干脆，你这一番苦心，倒象是一开始就要白费了。”

高高在上地看了一眼那孩子，黑龙还是无比嫌弃他白长了个人的面貌，却又四不象地有着龙的爪子及鳞片。

就算是最弱小的龙族，也能是全须全尾的一条整龙或是完美变化人形。

真不知镜妖这到底是什么血脉，受了龙却生出这么个四不像来，简直活活的丢人现眼。

凌子玉低下头，几乎把唇咬出血来。

妖族之血脉，一向是强大的那一族几乎占尽了所有优势，弱小者不过提供了个孕育之体充当培养器皿而已。自然，天道平衡，也有越是强悍，越难传承的现象。

镜妖因镜中观人百成妖，天是与人亲近的，是以她身上“人”的气息比起一般妖物要强得多。可是不知为什么，黑龙的血脉借她之身诞生，这“人息”的血统却占了上风，这也就难怪黑龙左看右看这对母子不顺眼了——强大如龙者，难道他的血缘不比还只是借“镜映”而得人息的镜妖更强？

“龙君，您弄痛我了。”

敬元颖被龙爪捏紧的下颌开始出现蛛网状裂纹，崖上几丛镜花也因元身受极大力量压迫而迸裂崩碎。

她犹自保持着恭敬与冷静的口吻，仿佛并不害怕下一刻那心喜怒无常的龙君直接将她元身损毁。

“父君，是我错了。”

凌子玉不得不低下头去，代替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母亲求饶。

小小的黑爪搭上那狰狞的龙爪，被一把挥开的同时，也解除了对镜妖的锢。

“也罢，既然你有此心。这小子也嫌弃自己长着个四不象的爪子，我便助你们一臂之力。”对上凌子玉一下子没掩饰好的仇恨与愤怒眼神，龙君不怒反笑，慢条斯理地说出他的“帮助”为何：“我抽了这小子的龙筋，他就会变成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再由你送他出世，这样可好？”

“龙君，不可。子玉还小，抽筋刮鳞是何等痛楚之事，他……到底是您的亲骨肉！”

镜妖大惊失，简直想一口吞了儿子，把他通过自己曲折的镜域空间直接传递送走，可是她与黑龙的力量悬殊实在太大了，才一意动，被已被龙威镇压，凌子玉更是已经被倒提着抓在黑龙的龙爪之上，母子二人被在龙威之下，竟动弹不了分毫。

“无事，反正就也就是一个‘失败品’，我瞧着他身上人息脉络齐全，龙筋倒显得有点多余。抽了出来，给他练制成一件护身法宝，倒比在他体扰乱息的好。”

黑龙上下研判了一番，自己也不得不挫败地承认凌子玉身上“人息”的血统是比龙脉要强得多。

“母亲，父君既已决定，孩儿自甘承受。”

倒是小小的凌子玉，事到临头了却还算镇定，反而安w跪伏于地上的镜妖——因为反抗也只是让那条恶龙更趣味高涨地折磨他们而已。

想起母亲通过镜域通道，送自己出去让相士相面时，得到的赠语：“此子年柱遭天克地冲，有刑克父母之相。若应在先克父，为人心行公道，急，一生近贵，出有贵人扶持，离祖成业，六亲冷淡，年不济，奔b，末限胜前。”

父子亲缘天生冷淡至此，也许合该命中有此一劫。

量停当，凌子玉也不反抗，任凭“父亲”将自己的鞋袜脱去，然后从那脚趾也曲爪成钩的足踝上方，黑的趾甲陷入，扯出一条带了淡白莹润光芒的龙筋来。

“啊——！”

凌子玉再也忍受不住，放声痛嚎。

全身骨骼筋络都在这抽取的动作下缩成一团，他知道会痛但没想到居然能痛成这样！小小的孩童立刻就把上下唇都咬得鲜血淋漓，可偏偏晕不过去，只能感觉得到全身的肌肤、筋骨，在一寸寸地紧缩，身体颤抖着，不断地持续做不由自主的强自收缩，痛得魂魄都快要离散重组一般，五脏六腑被搅成一团。

涣散的目光中，映出的是龙君依旧冷然无的俊俏面孔，还有倾盆的大雨，和着母亲的泪，冰冷疼痛地打在脸上，身上。

“啊——！”

林雨大叫一声自马车“醒”来。

眼前没有龙君，没有镜妖，也没有痛彻骨髓的抽筋酷刑，不过脸上冰冷疼痛的感觉倒非常真实。

胡可正伸出手，还意犹未尽地打算给他的左边脸颊再来一下。

见他满头冷汗地睁眼痛呼，还狐疑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感觉其实并没有下死力掌掴，叫得这么惨痛未免太夸张了吧？

“你从庙里出来就一直保持着这痴痴傻傻的样子，乡亲们觉得你没本事，降妖不成反招妖中邪了，把我们轰了出来。”

他狐生凡举没面子的事，都是被林雨给拖累的，偏他又不象胡蝶那般喜欢与人争辩，只能丢脸地默认这个饲主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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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言难尽。”

大约是镜妖通过与那方榕林有相通结界的“点”，直接又把他拖入了一段陈年旧事的镜像中去了。

因为事涉隐秘，连胡可都被排除其外，他申诉倒也无从诉起。

林雨讷讷了半天，还是没办法把整个离奇的离魂事件跟胡可详说，只能捧着自己目前火辣辣的脸颊，自我安抚也许并没有被打成猪头。

脸庞摸上去的感觉又热又肿，林雨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来——他的本意是想看看他的脸到底被打得有多难看，可是镜子一拿出来，他倒又顾不上看脸了。

镜花……那本来是水晶般透明的镜面里，并没有映出他现在的容颜，而是映出了一簇簇洁白的镜花，

仔细看时，那镜花总共长了七簇，虽然是簇生，但每簇最顶端最硕大的一朵皆是花苞，七个花苞在几近半透明的花脉之中，淌着淡青的魂气。这镜象层层叠叠的也不知道透过多少重的折射反映出来，那花生长的地方，是一云石。

——只是不知道下方是不是也有深潭？

美女，毒龙……

林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唐人所著《博异志》里，记载着的一个故事，关于镜妖——敬元颖的故事。

大意是说：“唐时有一有钱的书生陈仲躬，于洛阳清化里，租借了一所宅院读书修词所用。院中有一口井，常常溺死人。书生入住此间后，有邻家取水，突然就坠井而死了。而因为井水太深，尸体在井里泡了一，第二天方索得尸。书生感觉这事有点奇怪。得空的时候，窥看于井上，忽见井边有一女子：‘其形状少丽，依时样妆饰。以目示生，凝睇之际，以红袂半掩其面微笑，妖冶之姿，出于世表。’书生看那美女简直看得神魂恍惚，跟着到了井边，张望着不见了人，而转头她却又在井中以倒影出现，书生目眩神之下，差点把自己也一不小心掉井里去。这才明白这口井常常溺死人的原因——多数是因为世人贪看井里的美女倒影。那之后书生便不敢再接近那口井。可没想到，在洛阳那之后突然遭了数月炎旱之灾，可是奇怪的是那口井里的水却依旧是满满的，不减分毫。忽然有一日，井水莫名其妙就自己枯竭了。第二天清晨，有人叩门说：‘敬元颖请谒。’书生开门一看，却就是那日在井旁所见的美女。书生虽然害怕，却也请她进来，问她：‘卿何以杀人？’敬元颖说：“我并非杀人者，而是因为此间有一条汉朝存活此今的毒龙。那毒龙自汉以来，已经杀三千七百人了，罪孽深重，但因为与天帝侍龙同缘同脉，每次要被降罪责罚，总有天龙为它蒙蔽。就算天命追征，也能及时躲b。它尤其爱食人血，有血就能使水不耗涸。而我，因为在唐时被失坠于井下，这才被恶龙所驱使。化形为妖以人，把人的血肉供恶龙食用，实是所非愿。但现在有一个契机，昨天，是太阳神使者交接班的日子，天下龙神都得集驾到太阳神君那里。昨天里子时，各位龙神已经朝拜太阳神君了。但是，河南大旱，太阳神君让群龙前往降雨才放它们回来，现在井已经没有水。如果你能诚心让工匠下去淘井，就可以让我摆脱这条毒龙给我的苦难！”说完，那女子便消失了。书生当时就令命一亲信，与掏井工匠一同入井。并叮嘱他们：‘但凡见到特殊的物品就把它收上来。’工匠和亲信在井底也没有找到别的，唯获古铜镜一枚，阔七寸七分。书生把镜子洗干净，贮于镜匣，焚香以奉之，果然，入，那名自称叫敬元颖的女子就出来拜谢书生的救命之恩了。”

后世还有名导演据此故事拍过电影《古镜幽魂》，林青霞饰演了那多的镜中幽魂。

由一面古镜变化而成的美女，被一条毒龙胁迫专门引男人跌入井水供毒龙吞食……这原来是确有其事……而这镜妖，敬元颖，便是前后两世自己的母亲？

林雨突然有一种被真相吓住了的眩晕感。当然，他也知道，镜妖因为本身能映世间万物，所折射与映照必是不同面孔，可是镜妖元身却只有一个。

天下万镜同源，如果通过镜面无限折射，能量与讯息在镜中几乎可以无损地永久保存，也无怪乎她能把前后两世的自己都能折叠映射，只是镜像过多，反倒把她自己失了。

所以，被折返回唐的林雨接受不到镜妖的指引，却总在某个结点相通的地方，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地收取到她留下的讯息。

如果后世传下的“异志”真假有五分可信，那她必是直到天宝年间方自毒龙手上脱困。现在的她，仍困于毒龙之手，无法脱身得出……又或者，因当年因凌子玉之事开罪于龙君，她目前在现世的元身只能是一簇簇镜像中偶尔显现的镜花？

“醒不醒都是一副在发呆的蠢样子！”

胡可见他又呆住了，凑上来看镜中，一眼就先看到中映出的林雨脸颊红肿，不由得嫌弃道：“这副样子也能揽镜自顾得不亦乐乎，不过这面镜子倒是蛮好看的。”

重要的是，这镜子居然也能映出他鬼狐大爷的脸？

这镜子材质真奇怪，看上去竟像是以水晶磨就——须知唐时世间镜子的材质多是用铜，虽然富贵人家有嫌铜镜照影太过模糊而不喜的，但水晶毕竟难得，且多纹裂，哪怕皇宫里能用上水晶镜面的都是极少数，后来工匠想了个办法，大镜面仍是用铜磨就，然后镜眼却是巴掌大的水晶，尽量挑了无纹无裂的一块，磨平了，背后贴上锡箔，以水银溶之，便可成清晰照影之“镜”。通常这种又称之为“宝鉴”的小小镜面，以鎏金工艺巧镶嵌于铜镜之上，于小照影清晰，又可成全镜镇眼，让人不至于失于“镜”的境域之中。

这道士居然有这么名贵的镜子？

难怪收得跟宝似的！

胡可左右晃了一下自己的脸，觉得这镜子虽然有些古怪，但也没古怪到让人感觉反常为妖的气息。

于是嫌弃地也懒得再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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