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康瑶来了之后，陈良被照顾得很好，连带的把耿云也照料到了。

耿云的伤在背部，只是一刀劈下，在背后拉下一道大口子，不是致命伤，但若是不治疗却是会感染化脓甚至要了小命的。

耿云自受伤后就拒绝治疗，人都烧得有点神志不清，还能凭借蛮力把大夫扔出牢门。秦穆去看过一次，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大夫每天按时来，汤药照样煎好送来，这个大夫不敢来，就另请一个，只不过时间一长，这事便闹得沸沸扬扬，说是耿云这是铁了心要为张钊殉葬。还有同僚来劝慰过他，都被他的沉默打败了。

就因为他一副求死状，让萧晚这个内廷司督主想要提审都提审不了，案子也就暂时搁浅在这儿。

康瑶来后，只用了片刻便让他乖乖地敷药喝药，两天时间病情便稳定下来，萧晚抽空去看他时，除了他脸色苍白之外，烧退了，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果然美人的魅力就是大，这并州府的大夫加起来都敌不过一个康瑶管用。

“……他现在只是恢复了一点，萧督主要提审的话，恐怕还得缓几日。”康瑶如是建议道。

萧晚点点头，看似无意地说道：“张钊是自尽的，耿校尉无需自责。虽然他对你有重用提拔之恩。何况临死前，他的遗书也写明，这些案子皆他一人所为，即便你会被问罪，也会法外开恩。”

萧晚还记得她初到并州，耿云从罗文杰手里护她的情形。这个人刚正耿直，爱憎分明，却不乏铮铮男儿气魄。之所以他会跟张钊同仇敌忾，应该是源于内廷司作恶多端，的确应了那句，人人得而诛之的话。

若是因为他对内廷司的成见让他误入歧途，实在太可惜了。

萧晚突然有些疑惑，法度到底是什么？内廷司从未遵循过法度，而现在却堂而皇之用法度去铲除那些原本善良的人。

秦穆费了几日处理军务，今日又熬了个晚，回到刺史府已经是月挂柳梢头。萧晚坐在亭子里喝凉茶，一杯接一杯，看得出有些烦心。

秦穆在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泡得太淡，也不知道被萧晚添过几壶，几乎闻不到茶味儿了。

“怎么，不想结案？”

萧晚放下茶盏有些苦恼地看着秦穆那张令人垂涎的俊脸，心中的郁结悄悄舒缓了些许，“我怎么觉得自己在助纣为虐。”

秦穆笑，“因为你审的是内廷司督主被杀的案子。”

萧晚蓦地一惊，全身的毛有炸开之势，“大将军认为内廷司督主死不足惜，人人得而诛之是吗？”

秦穆放下没喝的茶水，伸过手来，摸了摸萧晚的头，试图将她炸起的小毛抚平下去，脸上依然是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萧晚以为他会给面子示弱一下，安抚一下她凌乱而受到创伤的小心肝，结果这厮但笑不语，仿佛他方才说的是真理，还用一副既然你知道何必苦恼的眼神看着萧晚。

萧晚当即一口凉气憋在胸腔里，小脸儿都气红了。

秦穆收回手，“当断则断。这个案子迟早要提审结案。”

“我知道。”

“你若是再拖下去，小心拖出下一条人命来。”

萧晚终于抬了眼，有些怨怼地看着秦穆，“张钊已死。”在萧晚看来，既然张钊扛下所有罪名，一切便该结束了，凶手不会蠢到再来暴露自己的地步。

秦穆道：“凶手的目的是报仇，有没有其他变故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你若还做不了决定，我可要准备接手了。”

直到此刻萧晚才明白这几日秦穆没出现的原因，他是想把决定权交给她，这若是放在以前，秦穆提防她还来不及呢，这算是对她的信任和尊重吗？

“我、尽快。”已经锁定目标了，她现在还差点证据。

秦穆起身，本欲离开，但看看萧晚杵在亭子里不打算挪的样子，便道：“要喝一杯吗？”

萧晚：“……”

“并州有一个天香酒馆，里面的百花酿十分有名，据说喝上一杯，出的汗都带着花香。”

萧晚眼睛闪了闪。

那一晚喝了多少萧晚不记得了，反正翌日起床，发现自己趴在秦穆身上她就立刻后悔了，再在看到秦穆胸前疑似她口水的可疑液体，她凿个地洞钻进去的心都有了，偏偏秦穆在这时醒了。

萧晚立刻闭上眼，继续装睡。

她感觉身下的秦穆动了动，这才发现他的一只爪子似乎一直搭在自己后腰上，而此刻，这只爪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后腰磨蹭了几下，就像在感觉她腰上是否有赘肉似的。

“噗”，萧晚听得轻笑声，一阵毛骨悚然感觉陡然窜上背脊，身体跟着麻了半截。但这种装死的事情若是半途而废，丢脸更甚，所以她毅然决然地趴在秦穆身上岿然不动，坚决无视自己此刻的窘迫样儿。

秦穆一个侧身，将小狐狸从他身上取下来，无意间看到胸前一滩水渍，眉头跳了跳，又看了一眼那双紧紧闭合眼珠子却在里面滚动的眼，嘴角再度勾起笑意。

萧晚在床上挺了会儿尸，直到秦穆洗漱穿戴完毕出门，她才心虚地跟做贼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怕再跟秦穆撞上，早饭都没敢吃，便灰溜溜地溜进牢房探监去了。秦穆练剑回转，看到准备好的早饭还摆得整整齐齐，问道：“萧督主呢？”

侍佣目光闪烁，脸颊微红，这两位竟然同进同出，莫不是有着别样关系？

意识到面前大将军气势有转冷趋势，侍佣即刻禀道：“萧督主说有急事，来不及吃早饭便走了。”

秦穆本想跟小狐狸一起好好在清晨清新的空气中享受一下美味，还刻意命人准备了她爱吃的，没想到小东西竟然如此不解风情。

萧晚刚走进牢里，便接到狱卒转送过来的早饭，她只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继续询问耿云和陈良的伤势。

康瑶和康源进来，看到她有些意外，“萧督主真早。”

萧晚看他们手中提的食盒，一人手中一个，扑面而来一股药味儿，“两位更早。”这药好歹得煎个一个时辰。

“陈良和耿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家姐今日便跟我回去。”康源如是说，萧晚看见康瑶正往陈良身边走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耿云接过康源手中药碗，兀自喝着，只淡淡看了一眼那边。

“这些日子的确辛苦康姑娘了。”萧晚客气道。

康瑶离开时坚持要跟陈良单独相处一会儿，萧晚和康源便提前出了牢房。两人站在外面，看着太阳爬过山头，将阳光撒向大地。

“萧督主何时回京？”

“等陈良和耿云的伤势能上路了便走。”

“早点回去也好。”

牢房内，康瑶最后一次给陈良上药。

陈良说：“是我！”

“什么？”

“你要找的那个人是我！”

康瑶包扎的手停滞了一瞬，“……这句话，我一直等着你亲口对我说。”

康瑶从牢房走出来，被阳光晃了眼，眼前突然一黑，手下意识扶住了墙壁，本来隔了几米远的康源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看似随意地扶住她的手臂，冲萧晚点了点头，告辞。

萧晚一直看着康瑶，康瑶的脸明明是朝着她的，视线却像是没有焦距，那是一种很涣散的目光。

康源扶着康瑶，走得十分小心。康瑶看着前方，眼前的漆黑慢慢消散，透出些微光影，她的步子迈得很稳，或许某一天即便她再也看不见，依然能如常人一样行走。

她说，“他说了。”

话语中有些许茫然和失落，康源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招来马车，将康瑶扶上去，转头，冲还站在门口看着这边的萧晚躬身一揖。

萧晚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驾着马车离开，心头有些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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