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月顺了好半天的气，这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来：“那些银子最后都是到了……亲家大太太手里。”

那声音听起来越来越低，如一记闪电劈在身上，没有雷声轰隆，却足以让人心颤。

乔萱脸上凝住的那一片泪痕，霎时又被一阵泪雨冲刷了一遍。她硬撑着探出身子，双手不停地抖着，又问：“那么春荷呢？她与此事不可能没有牵涉的。”

彩月万没有料到，就是在这样纷乱的情况下，乔萱依旧清晰地记得每一个人每一个点，只得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其实春荷说起来也是无辜的，她兄弟被人设了圈套。世子爷已经查出来了，那些人都是被何嬷嬷收买的，至于后来……”

“大太太是否出面解救过，并且承诺只要春荷顺利做了通房丫鬟，她一家老小以后都由大太太负责照料？”乔萱一边问着，一边护着胸口，她仿佛能感受到那颗几乎没了跳动的心脏，若是再没有支撑很快就会落地变成一片粉碎了。

彩月膝盖向前移了两步，抬手想去替她擦泪，始终又没敢伸出手去，只得磕头劝慰道：“少夫人一直是个伶俐人，奴婢也知道许多事迟早都会叫您发现的，所以也一直很犹豫。有时不忍您一直蒙在鼓里，但说出来对您却是伤害啊。况且虽然一直没有说出来，但我也瞧出些不对劲了。少夫人平日凡有个空闲，就一直唉声叹气的。或许您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只是刻意要让自己远离这些。终究……您还是无处可躲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少夫人的，只是觉得少夫人不该被这么对待，不该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好了……下去吧，我累了。”乔萱疲惫地摆摆手，眼神一晃，眸中又聚满了水光。

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昏暗，她的心像一叶无人掌舵的轻舟，在滚滚浪涛中，无依无傍、无处停泊。

苦痛锐利地刺着乔萱的心，她眼前不停地闪过乔大太太的面目、辛姨娘的面目，一个雍容华贵，一个邋遢不堪。

就像秦姨娘点破的那样，她打过、骂过、羞辱过辛姨娘。那时的她自以为是在替自己的“亲娘”出气，却不曾想过乔大太太眼见了这些，心里该有多酣畅。

亲娘，多讽刺的一个称呼。

彩月挑开帘子走了出来，月牙忙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了，少夫人好些了吗？”

“少夫人嗓子都哑了，怕是着急上火的缘故，赶紧摘几片新鲜薄荷，泡了茶端进去吧。喝不喝的，我们当然是劝不住，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做啊。”彩月长吁了口气，扭过脸去擦了擦眼角，很好地掩饰了情绪。

月牙并不多想，此刻只要是为乔萱好的，不管要怎样，她都会即刻去做的。

直到黄昏时分，谢涵下了衙才知道家里已是翻天了。

赵嬷嬷迎上去道：“少夫人不吃不喝到现在了，倒是说要见见招娣，可我怕少夫人这个样子会吓着孩子的，就没敢抱过去。”

“她现在什么样子？”谢涵不由蹙眉问道。

赵嬷嬷只摇了摇头，再也没说什么。

现在什么样子，自然是哭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别说叫孩子见了害怕，大人猛然一见都会吓一跳的。那核桃大的眼睛，肿得双眼皮都平整了的眼睑，原本大大的杏仁眼只留着一条细缝，谁不害怕呢。

“不管如何，怎么能不让她见孩子呢？招娣见自己的亲娘怎么会怕，她亲娘又不会吃了她，不像别个……”谢涵话到一半，轻蔑地一扁嘴，不再往下说。

赵嬷嬷只得答应了，往西厢房那边喊了乳娘抱着招娣过去。

而屋里的乔萱，听着脚步声便重了，便知是谢涵进来了，背过身去问道：“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这个脚步声再熟悉不过了，她每天每天都等着、盼着，可此刻听在耳里，却害怕了。

实在是无颜面对谢涵，他那么努力掩盖着乔府积年的丑事，乔萱却自以为聪明地步步追究。若不是自己一味求什么真相，大抵也不会让秦姨娘看出她和乔大太太亲疏有变，也就不会闹出这等乱子，把最丑陋不堪的一面都掀到明面上来。

“嗯，我知道了。”谢涵走到近前，将人从床榻上扶起来，搂进怀里，一个吻落在了她的发间。

“什么时候知道的？”乔萱攥紧了他的手臂，忽然忙又改了口，不想再细问此事，“算了，都不重要了。”

“娘……”门帘外传来招娣委屈的小奶音。

这一天实在太难熬了，小家伙已经习惯了乔萱时不时会去看她，或是被乳娘抱着来乔萱身边玩一会儿。可是今天却是任凭她怎么闹，都见不着娘亲。

招娣认得这门帘子，知道只要往里去就能看见娘亲，一时心切脱口就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疾患倒是让乔萱的眼神立刻有了焦距，急急扭过头来。

她的眼皮很重，每眨一下都很疼，她在微缩了的视野里拼命找寻，一看到自己的孩子，就像是看到了光和希望。

乳娘已将人抱了过来，乔萱一把揽在怀里又亲又抱：“招娣……”

招娣一时愣住，似乎是在好奇，为什么娘亲今天看起来不一样了。她歪过头朝谢涵笑了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小牙齿。

可是爹爹也不似寻常了，根本不对她笑，只是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爹和娘到底怎么了呢？

小招娣懵懵懂懂的，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抓了一把娘亲散落下来的头发，然后放到嘴里做思考状。

可是不多久，她就立马吐着泡泡把头发给喷了出来。

乔萱哭了能有一天了，鬓角濡湿着，又是汗又是泪，顺着发丝把头油的香味都给冲干净了。

招娣喜欢爹爹，因为爹爹一见她笑就会把她举高高，她也喜欢娘亲，因为娘亲怀里香香的。可是现在举高高没有了，香香的娘亲也变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闹得招娣不知所措，扁着嘴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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