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家修为测试每半年一次,测试结束后便是为期一旬的休沐,年轻弟子是留在族中学堂继续精进学习,还是下山回家去寻父母禀明最近的修行成果,全凭各人选择。

族内一下子清静了不少,洛天星毫无趁机发愤图强赶超其他弟子的想法,也回不去家不能亲口向长辈汇报学习进度。

以前还能欺负欺负闻人照夜找找乐子,现在他每日被月满衣折磨的不轻,洛天星去练武石室围观过几次,觉得画面过于血腥,看多了严重影响她的身心健康,就也懒得去了。

今日天气晴朗,洛天星在族中闲逛着,花了两个铜板买下一串糖人,咬下一块含在嘴里慢慢吃。

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

前半句说的对不对洛天星不知道,只觉得后半句实在是真理。她左右无事,就在坐在糖人摊儿旁的小凳子上发呆,吃完了就再让摊主再给她做一个。

糖人摊儿主是个矮胖的汉子,笑呵呵的将刚捏好的糖人儿递给她。

他在这儿摆了好几年摊,已经认识了洛天星这位细水长流的大主顾,也知道这姑娘在天气好还没事儿的时候,能在他这儿一坐坐一天。

前阵子她倒是不怎么来了,好像是吃坏了牙,被一位少年管束着不让再多吃。有几次她偷溜过来,每次没坐一会儿就有一位黑着脸的少年追过来,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回拖。

至于没吃完的那半根糖人,也被少年无情的夺去不让她再继续吃了,她一怒之下全塞进了少年的嘴里。

少年只好皱着眉,吃下这甜腻的糖人。

也不知那位少年今天会不会来。

时值春夏交际,路边丛中淡黄的迎春尚未完全落去,浅白色木绣球已经一团一团争先似的缀在枝边了,暖风拂过,香气淡雅宜人。许多少年少女手持纸鸢笑闹奔跑,笑声不绝于耳。

洛天星被阳光晒的浑身暖洋洋的,她望着空中翩飞的各色纸鸢,不知不觉就开始出神。

“我跟你们说,一会儿有人来了你就......没事儿......我姐姐是......”

一阵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入洛天星耳中,她眯着眼睛,不远处有几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聚在一处,正在叽里呱啦的交谈着什么。

草坪间小路上偶尔有行人经过,不多时,一位抱着木箱子的少女缓缓走来。

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袭再普通不过的湖绿色中短裙装,褐发被扎成两根松松散散的麻花辫垂在肩头,外表看起来略有些土气,眉眼间却难掩一股柔和天然的气质。

那几个男孩相互挤眉弄眼了一番,其中一个突然跑到她身后,使劲儿扯了一下她系在发上的丝带,她的头被扯的偏了一下,黑发也有一部分散落下来,不由吃痛的惊呼了一声。

路边的男孩们哄然大笑,本该就此散去,却见这位少女似乎没什么脾气,被作弄了也只是红了眼眶,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便胆大的纷纷围了上来。

“你......”

少女鼓起勇气,正想说点儿什么,又突然觉得臀部一痛,不由得惊了一下。回头看见一个小男孩向他龇牙一乐,得意洋洋的摆了摆拍她屁股的那只手,还做了个抓的动作。

“你们......”

她唇瓣颤抖着,还未言语眼泪先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这帮浑小子......”

做糖人的矮胖汉子摇了摇头,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这群小孩作弄别人了。

这些顽劣孩子个个都是闻人家的小少爷,是他一个外来人得罪不起的,但凡被告上一状,第二天就得连人带摊儿一起滚蛋,想管也有心无力。

哐啷——

一根竹签投入桶中,发出一声脆响。

一直望着纸鸢发呆的洛天星打了个哈欠,从摊边儿的小凳子上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口中的糖块咬的咔嚓咔嚓作响。

矮胖汉子笑道:“姑娘今天这么早就走啊,不等那位小郎君来了一起?”

“什么意西嘛,我又不怕他。”

洛天星口中含着糖,含糊不清的说道:“吃多了牙疼,又要被念叨,先回去了。”

说罢,她往那条草坪间的小路走去。

矮胖汉子一愣,记得那好像不是洛天星以往离开的方向。

洛天星今天穿了一袭□□裙装,披散的黑发束起两股编在后面,用一条白丝带束住,仍有在一长截丝带在裙后垂着,随着她一颠一颠的走动姿势好像一条摆动的鱼尾。

她刚往这边走,便有几个孩子盯上了她。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也不缠着刚刚那位土气少女了,鬼鬼祟祟的散开,好似在路边玩耍一般。

洛天星无知无觉,兀自向前走着。

一个男孩缩头猫腰跟在她身后,见她好似全无察觉,便要伸出脏兮兮的手,准备一巴掌拍在洛天星的大腿上。

“姑娘小心——”

“啊——”

那土气姑娘的声音与男孩的惨叫声一同响起,只见他的手即将拍在粉白裙少女身上的时候,那少女突然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面无表情的一脚瞪在他的胸口上,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众人都傻了眼,其他男孩使坏的笑容还在脸上凝固着,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被踹飞出去的男孩呆了片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哭声惊动了草坪上坐着的一群妇人,其中几个纷纷色变,敛裙向小路这边赶来。

“打了人还想走?!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不知礼数。”

洛天星踹完人后和个没事儿人一样,转身就要走。一位妇人使劲儿的抓住了她的小臂,指甲都嵌在她的肉里,尖声道。

那坐在地上哭的男孩见有人为他撑腰,便止住了哭嚎,躲在几位妇人身后向她比了个鬼脸。

洛天星回过头,平静道:“我姓洛,叫洛天星,你有什么事儿么?”

那妇人冷笑连连,一听洛天星并不姓“闻人”,便将她当做一些偏远旁支送往闻人家修行的子弟。

闻人家放在整个修真界里连只蝼蚁都算不上,但放在这座小城之中却是当之无愧的霸主。闻人家子弟都以自己的姓氏为荣,尤其是嫡系子弟,更是地位超然于所有庶出旁支。

妇人想到此处气势不禁更盛,简直是熊熊燃烧。

“你将我儿子打了,做这副无辜的样子给谁看?!还不给我儿子赔礼道歉,否则将这事儿闹大了,你今晚就从闻人家滚回你的旁支去!”

洛天星似乎有些疑惑,她问道:“你看见你儿子手欠骚扰路人,扯女孩儿发带了么?”

妇人眸光闪烁了一下,“别血口喷人,我虽然刚刚没留意这边儿,但我儿哪会做出这种事,兴许只是和朋友闹着玩罢了。”

洛天星莫名其妙道:“你既然没留意这边儿,看不见你儿骚扰路人,又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打了你儿?”

妇人怔住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妇人说不过她,便突然伸出手臂,拧着呆在一旁的土气女孩的胳膊,使劲掐她的软肉,出气道:“你这个赔钱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你弟弟,现如今胆子大了还敢带着外人欺负他啦?哭什么哭,说话!哭,就知道哭,一天天除了哭还有什么用......”

妇人的话说了一半,被掐着的土气少女就忍受不住大声哭了出来,不知是因为实在被掐痛了,还是妇人的一席话更刺伤了她的心。

洛天星也没想到这位少女和那熊孩子竟然还是亲姐弟,不由得愣了一愣。

母女二人拉扯之间,少女一直护在怀中的工具箱摔在了地上。

一个用木质零件拼出来的小狗从箱子中掉出来,当即摔了个四分五裂,“残肢”东一片西一片的散落在地上,唯有一个狗头还在维持着喘气的动作,看起来好不可怜。

箱子落地的瞬间,少女好似呆住了,任凭那妇人怎么拧她也不呼痛。

妇人犹不知发生了什么,抬手还要再掐,手腕却蓦的一痛,不得已松开了她。

她怒视站在一旁的洛天星,恰好洛天星也在冷冷的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吵架从未输过的妇人竟莫名生出几分怯意。

妇人故作镇定,一甩手向后退了半步,“看什么看?你且给我等着,我劝你今晚就收拾好东西准备滚蛋,像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旁支子弟,我们闻人家可收留不起。”

洛天星痛快道:“行,我等着。”

那妇人狠狠剜了一眼洛天星,拉扯着少女离开了,其余的几名妇人不敢说话,纷纷带着孩子跟在那妇人身后离开。

洛天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低头看向一地零碎的机械零件,回想起刚才那女孩儿在看见箱子里的小狗摔在地上时如遭雷击的表情。

她蹲下身去,一点点将机械小狗的残片重新收拢在箱子里。

在捡回其中一个碎片的时候,她注意到木片上面写了个端端正正的‘苏’字。

苏?什么苏?

洛天星没多想,收拾完后合上盖子,抱着箱子往自己的居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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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室内。

月满衣坐在一轮冰蓝色月亮的虚影上,指尖停着一只蝴蝶,她伸手逗弄着,表情看起来颇为无聊。

另一边,闻人照夜倚坐在石壁上,正熟练的为自己受伤的手上缠上一圈圈绷带。

他唇紧抿着,眉峰暗皱,伤口虽然十分疼痛,他却硬是一声不吭。

两人一个不爱说话,一个不能说话,石室中的气氛沉闷,除了对招时利器相撞的声音便再无其他声响。

但是今日有些不一样。

月满衣的目光扫过横陈在闻人照夜膝上的那把剑,破天荒的开口说道:“她给你的?”

这个“她”是谁,两人都不必多说。

前几日两人对招,闻人照夜原来用的铁剑被生生斩断,一时没了趁手的武器,月满衣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将他揍的尤为惨烈。

洛天星闲逛回家,正好遇见了满身伤痕的闻人照夜,了解原委后露出了一脸不忍卒读的表情,随手在自己的储物戒中取了一把铁剑给他。

此剑约有四尺多长,剑身呈一种极为深沉的蓝黑色,剑柄初雕刻有北斗七星的图样,乍见锋芒并不外露,唯有持剑之人才能感受到此剑自身流露出的剑气。

闻人照夜拿到这把剑后爱不释手,恨不得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又担心被人觊觎,只好先拿灰扑扑的粗布包住精致华丽的剑鞘,看起来与原本族中下发的普通铁剑没什么区别。

然而私下里,他就连给自己换药时也不舍将剑随意放在地上,而是横陈在膝头。

听见月满衣的话,闻人照夜头都未抬,只是微微点了点。

月满衣玩味道:“她可曾跟你提过这把剑的来历?”

闻人照夜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在初次见到这把剑的时候就看出此剑绝非凡品,向洛天星询问过剑的价值与来历。洛天星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回忆了片刻,最后说道:“忘了。”

“应当是某次宴会上谁赠我的生辰礼物......实在记不清了,你拿去使便是,真要是什么好东西我哪儿能一点不心疼就给你了?”

闻人照夜没有将这些跟月满衣讲,而是将字写在纸上,问道:“你知道吗?”

月满衣悠悠开口道:“东莲子洲多有剑修,一位好的铸剑师所铸之剑千金难求,而铸剑师中又以铸剑世家陆氏为首,陆氏本就人丁稀薄,所铸之剑也是贵精不贵多,往往十年才开一炉,你手上这把,应当就是出自陆氏子弟之手。”

听完月满衣的话,闻人照夜觉得手中之剑又沉重了几分。

月满衣坐在月亮上,一手托腮,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她没说的是,东洲陆氏在百年前遭遇灭门之祸,如今这一脉的传人已经消失于世,之前陆氏所铸造的剑也成了争先抢夺的对象。而他手上这把明显是有心人搜罗过来,特地为了献给洛天星的,剑柄上的北斗七星也恰好对应上了洛天星的名字。

陆氏所铸之剑何其珍贵!估计开炉之人绝不想到,自己的宝剑有朝一日会流落到一位乡下少年手中,还拿破布包裹着。

月满衣说完后本以为闻人照夜会有什么反应,他却始终面色淡淡的,手上轻抚过长剑的剑身,实在无趣极了。

她本身不是多话的性子,但是对上闻人照夜这真正的哑巴,还是被他闷的够呛,也不知道洛天星是怎么受的了他的。

月满衣突然问道:“闻人照夜,你知道洛天星的来历如何么?”

闻人照夜摇头。

她又问:“那你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帮你吗?”

闻人照夜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月满衣秀眉暗蹙,她对洛天星的了解不多,本想从这少年口中多知道一些,他的心却像是上了锁,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肯说。

思及此处,月照夜也不愿再跟他打探什么了,反而话锋一转,状似打趣的问道:“那问个你知道的......你是不是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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