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品:《如果上帝知道》两瓶啤酒,一盆毛血旺,加一道当地菜清炒菌菇,吃得干干净净。
走出饭馆,阿乐问:“你住哪?”
魏邵天指了指对街的酒店,“就那。”
“住也住在瑞丽,这边老缅多,不安全。被忽悠了吧?”
“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魏邵天低头点上烟,“走吧。”
进了房间,阿乐敲了敲墙壁,确定是实心墙。
魏邵天把窗帘关上,摸出烟盒,“你怎么找来的?”
“滇缅这条路上人多且杂,你是生面孔,难保不会有人盯上你。”
魏邵天清楚“有人”指的是谁。
“你跑到这来,嫂子怎么办?”
阿乐说的云淡风轻,“怕出事,让她回娘家了。”
听到这里,魏邵天的嘴角往下沉,“你是为了厉哥来的。”
“我找了他五年,你不是不知道。”
阿乐沉声道:“阿添,这次我和你一起去。”
魏邵天捏断手里的烟,说:“不行。”
阿乐静了会儿,解开三颗前扣,从衣领处往下拉。他指着左胸上的枪疤,“这一枪,只要偏移一寸就会没命。那天晚上,我只看到了厉荣的车,甚至没能看清他的脸。”
五年前的雨夜,颠簸的山路,越野车的佛牌晃荡作响。
魏邵天拉着把手,皮靴踩在面板上,“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下月初六。”
“契爷知道吗?”
阿乐摇头,“我打算攒够奶粉钱就走。”
车子停在县城的市集口,老规矩,他们一人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枪,阿乐去解手,他去周边逛逛。
魏邵天从小店里买了几包跳跳糖,抖擞着回到车上,拿起车前擦玻璃的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这样的天气,实在难遇。他摸着螺纹转钮逐个频道调试,想找个有人说话的广播,最好是音乐台。很快,喃唱声混着断续沙哑的电波从广播里传来,配合着雨点敲打在车顶的声音。
他放低座椅,拆一包跳跳糖倒进嘴里。窗外雨倾如柱,闪电将整座山照的阴森煞白。这种雨夜,总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市集的尽头,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横冲过来,前头有人,但车子根本没有减速的迹象。
魏邵天一个激灵,从座椅上坐起来,就在这时,雷声和枪声同时响起。
然后他看见了在雨中倒下的阿乐。
他用身体里最大的速度追出去,这场热带降雨瞬间将他全身浇湿。
“阿乐!阿乐!”
阿乐的胸口处不停往外冒着血,摁也摁不住,人已经没了意识,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把人从地上扛起来。
他知道阿乐来县城做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会中枪。如果将他带回城寨,他们都要遭殃。
可魏邵天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救活阿乐。阿乐的老婆还在巴色等他,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他的人生不能被斩断在这里。
魏邵天深吸一口气,说:“就因为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所以不行。”
阿乐上前抓住他的领子,眼睛红了,“阿添,我他妈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为了逞意气,是为了还这一枪!你明不明白?”
魏邵天躲开他的目光,“万一出了事,我没法和嫂子交代。”
“我都交代过了,用不着你交代。”
阿乐望住他,“阿添,我这辈子,该干的都干了,就剩下这一件事。只要能抓到厉荣,我就带着老婆孩子离开湄公河。回广东老家,开间粥铺,永远不再回来。”
魏邵天甩开他的手,抓着头发退到窗台,他心头烦躁,重新抽出一根烟点上。
在城寨的那几年,魏秉义带他见过很多人,唯独没有厉荣。
十年前,厉荣已是缅北赫赫有名的毒枭。其行迹神秘,迄今为止唯一确定的信息是,厉荣信佛,蒲甘是他和魏秉义交易碰面的地点。
一个月前他离开城寨时,便打算用魏秉义的名号去见厉荣,但厉荣行事极其谨慎,听到警方的风声,知道城寨有变故,始终没有现身。
能接近厉荣的机会,只有一次。
能将这条货路连根拔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太阳从暗红的窗帘织布透进来,在两个男人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暗斑,没人知道他们身上亘古不化的沧桑从何而来。
“阿添,这次要能抓到厉荣,就真的结束了。”
也许边境线上的罪恶还会继续,金三角的罂粟还会继续疯长,贫瘠的土地仍将一如既往的贫瘠下去。
但他们的战线,将到此为止。
烟快烧到滤嘴,攒了半截的烟灰落地,魏邵天把烟捏灭在手里,哑声问:“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带我出城寨?”
如果十年前,阿乐没有带他走出城寨,他便永远不会撞破他的秘密。
阿乐答:“你长的帅,我对你有信心。”
魏邵天翻眼,“你他妈的看多了无间道,上头?”
阿乐笑了笑,过去撞他的手臂,“是,从前我没得选,但如果有机会选择,我想做个好人。”
人生,谁不想要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从头醒悟,总好过迷途知返。
男人做决定,只需要一句话。“到了木姐,我们分开行动。要抛头露面的事,只能我去。”
阿乐点头,“你在明,我在暗,做你的后备支援。”
天边云卷云舒,姐告口岸,出境的车排起长队。
两小时过去,陈泰福的手不停敲打着车窗沿,瞻前顾后,“今天是赶上什么日子了,地府新开张,排队要赶着去投胎?”
魏邵天受不了他的聒噪,点起烟,把广播声音调到最高。
车子往前挪了一个位,阿泰见到个熟人,于是下车去闲聊了几句。
“来,咂根烟。”
“看着日不拢耸,咋个啦,昨晚搞得不快活?”
“那小娘不理我,把我踹下床,还要我别找她。”
“喔嚯,那以后还了得……”
他们说的是方言,魏邵天只能隐约听懂几句,大抵跟女人有关。
“……你又运了什么人?”
“这次不是,有个外地朋友来转转,去对面买翡翠的。”
“最近生意好做吗?”
“凑合……”
车子又过一辆,阿泰坐回车里,脏兮兮的皮鞋搁上倒车镜,“诶,到了木姐,我就交班了。”
“还有花样?”
“你以为厉哥那么容易见?三顾茅庐的人多了,什么来路都有,就怕混进了条子,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泰指了指右边,“走这路快。”
魏邵天伸手将烟蒂扔出窗外,打灯转向,毫不犹豫。
位置空了出来,后位的越野车稍不留神,一脚油门踩多了,直接贴着货车屁股撞了上去。
口岸边警听见动静,过来查看。魏邵天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把车开进闸口。
过了边防,滇缅公路换了模样,变成坑坑洼洼的硬化路。
车开到镇子里,沿街乞讨的妇女孩童比比皆是,偶能见着几个僧侣,和挎着枪坐在二战美军卡车上的三色太阳袖标政府军。
镇上房屋破陋,交通混乱,云南牌照占了多数……车子每开过一个地方,都黄土飞扬。难以想象,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边陲县城,是无数毒品罪恶诞生的源地。
窗户开着,阿泰对街边穿着筒裙拖鞋的姑娘吹口哨,有女人的地方,他永远兴致高昂,满脑肥肠。
“缅甸妞身材好,就是皮肤黑了点。”
阿泰跟他讲:“别看地方不起眼,这是缅北边境重镇,俗话叫兵家必争之地。”
缅甸分七帮七省,木姐现由果敢武装控制,但实际情况盘根错节,当地民团数目众多,由缅军控制,军费和兵马钱全靠黑色暴利行业维系。卷烟厂、妓院、赌场遍地开花。
“出了国门,见什么都不稀奇,人口贩子山头军……跟他们比起来,运点药都是小生意。”
魏邵天随口问了句,“挣这个钱,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攒钱娶老婆了。家里连辆摩托车都没留给我下,我也叫白手起家,挣够老婆本……”
经过一家玉石市场,阿泰指路,“前面右拐。”
车子开进黄沙路,两边是农田,这是条开山的路。
魏邵天问:“知道马可波罗吗?”
“知道啊,写了本游记的那个。”阿泰哼一声,“别小瞧人,我是没读书,但这点东西还是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马可波罗可能从没来过中国。”
阿泰懵了,“那他的书怎么写出来的?”
魏邵天说:“道听途说。”
车子开进深处,仿佛进了空谷,视野范围内除了黄土就是农田。远处有一栋别墅,依山而建,只有四分之一裸露在外。
阿泰还在寻思马可波罗的事情,车子停了下来。
“干嘛?要放水啊?”
魏邵天说:“你走吧。”
阿泰知道的事情,可能比他还少。
“你也忒……”
“今天之后,你会感谢我。”
魏邵天不想拔枪出来,用眼神示意他下车。
阿泰吞口水,把话咽回去了。
面前是四野无人的山路,手机一格信号也没有,阿泰站在原地,“真他妈的鬼火绿……”
车子开出去两米,又倒了回来。
窗户里扔了包烟出来,蓝盒熊猫。
“你那天晚上唱的那首歌,是‘男仔’,不是‘滥仔’。”
魏邵天把车停在一片玉米地前,带着墨镜在车上睡了半个钟,越野车才跟上来。
阿乐往他怀里砸了罐红牛,目光投向山里的别墅,“都到这了,不过去看看?”
魏邵天坐直背,活动了下筋骨,拉开易拉环灌了两口。
“不用看了,藏在这地方,只可能是赌场。”
阿泰干的生意,无非是把些外地人骗到木姐的赌场,榨干钱后就拘禁敲诈,反正背后有民团把控,不担心出事。
“你怎么就确信他不是厉哥的人?”
“他的嘴不牢,要真是厉哥的人,这条线早被端了。”
阿乐意味深长的看过来,“阿添,可以嘛。你以后从黑社会转业,也能干个缉毒警了。”
魏邵天骂了句脏话。
“那衰人摆明想坑你,这也太便宜他了。”
“犯不着。小人物,不如让他自生自灭。”
魏邵天将墨镜摘下来,“讲正事。”
阿乐从车上拿了个文件袋递给他,“厉荣,本名厉晓覃,四川仪陇人。八十年代到瑞丽打工,认识了个缅甸女人,这女的老爸是掸邦政府高官,和当时的金三角毒王一起搞毒品生意。厉荣和她结婚后,为躲避境内警方追查,就改名入了缅甸籍,所以查起来不容易。”
魏邵天翻了几张陈年剪报,“上门女婿?”
“可以这么讲。后来同盟军有几次交火,他老婆被人打死了,厉荣也和岳父闹掰了,带着人到甘拜地自立门户,靠走私贩毒起家,组建武装,搞了个五百人的独立团。”
阿乐的情报有特定来源,比外面传的消息更有真实性。
“厉荣不仅有自己开辟的货路,也有从头到尾整套产业链,现在佤邦、果敢、木姐……几乎整个缅北都是他的掌控区。他的装备多从哥伦比亚军火商购入,比政府军还先进。要硬碰硬,肯定行不通。”
魏邵天的手敲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
“四川仪陇……”
“怎么了?”
“他是川北人,那应该爱吃川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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