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哭阵(1/2)
作品:《知青三部曲.泪祭》袁大炮让马广地和丁悦纯作弄那一通之后,想向田野学说,又想向队里报告,结果都没说。田野本来就瞧不起他,说完更会被她埋怨是窝囊废;向郑风华和张队长报告呢,谁不知道马广地这小子难缠,他压根不会承认,本来就没打着狐狸难说不再惹一身臊。这些天,把他憋屈得没精打采,让田野一掇弄,到考场闹了一通被肖书记领到办公室,还算宽心,肖书记肯定了他们的扎根愿望农场是欢迎的,批评了他们闹考场是不对的。他狠下心,迟早要在明处寻机报复一场,把憋在肚子里的气都排个溜干净,当然要排在马广地、丁悦纯和李晋身上,尤其是马广地身上……
冷清的秋风吹拂着荒寥的北大荒,树叶快落光了,丰收的田野变得越来越光秃了。
袁大炮割完一天大豆,随着会战大军踏上了回场区的沙石公路。飒飒凉风吹拂着,使刚出一身汗水、衬衣还湿漉漉的知青们感到一阵阵凉意,都在加快着脚步。马广地背着木工修理箱,一蹦一跳地追逐小不点儿,从袁大炮眼前一闪而过,暴躁气恼登时涌上心头。这几天别看见马广地,只要一碰面就来气,他吐口唾沫,心里骂道:你奶奶个龟孙子的,不用你蹦得欢,老子非给你点好瞧的……
“嘀嘀嘀,嘀嘀嘀……”
随着身后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在他身旁停住了。张小康从车窗探出头来打招呼:“袁排长,快上车。”袁大炮进了驾驶室后,见张队长在里坐着。一些知青见是队里的大解放,争着上车,张小康“嘀嘀”两声,后屁股喷出一股浓烟,像只贴着地皮的老鹰飞走了,把欲上车的几名知青诓了个大跟头。
“袁排长,你看——”张队长从兜里掏出一份文件边递边说,“现在看来,扎根和返城的问题都上升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这个高度来认识了。”
“肖书记和我们谈话可没这么上纲上线。”
“不是肯定你们扎根的愿望是好的了嘛,肯定你们,就是否定他们,”张队长一时间变得态度明朗,口气坚硬起来,“郑书记考完试回来,都吵吵说考得不错,眼瞧也是飞鸽牌。”他叹口气:“看来呀,农场的希望就寄托在你和田野这样坚定的扎根派身上了。”
“噢?”袁大炮第一次听到领导说这样的话,心里暖融融的……
“你看——”张队长指指袁大炮接过去的文件说,“场部劳资科、卫生科、政工科和公安分局联合发出了紧急通知,要求实事求是按政策办事,狠刹弄虚作假的返城风,什么假病退啦,假家变啦,假理由调转啦,还特意强调警惕煽动知青罢工停产、集会闹事,我考虑就是指李晋那些人请愿那类事,对造成严重后果的,还要严肃处理呢!”
“我说不能没人说话,就让他们这么胡作嘛!”袁大炮浑身都兴奋起来,“这个文早就该下发,要不,那帮小子像发疯似的在到处弄假材料……”
张队长问:“指哪帮小子……”
“李晋他们那一小帮呗,这事儿还能有谁!”
“没到我这儿来办手续呀?”
“嘿,还没到时候呢!”袁大炮扫了一眼文件,写得是很严肃,特别是文件后那四个大红戳子非常醒目耀眼,问张队长,“这文件上没提阶级斗争新动向呀?场部开会也不抓啦?”
张队长把脸转向袁大炮:“可也没人说不让抓,我这些年是有条经验,都吵吵抓什么的时候,就培养不出什么典型,有个火候问题……”他知道袁大炮两口子的心理,听说郑风华考试考得不错,好像增添了什么动力,让郑风华批评那一顿,又让肖书记在三级干部会上也点了名,也是好一顿上火,这火就得靠袁大炮往外发。
袁大炮想再认真看一遍文件,大卡车猛地颠了一下,他急忙坐稳,手抓住车门的拉手,脑子里闪出一个问号:“你说,这么重要的问题怎么不用场党委的名义下发这个紧急通知呢?”
“这……这个问题呀,”张队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忙改口,“他们就代表场党委,场党委也就是他们。这是一些和知青返城有直接关系的单位,让他们也好抓嘛……”其实,他是觉得肖书记这个人太圆滑,对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就不能旗帜鲜明呢?对扎根派为什么也旗帜不鲜明?就是不如王肃、王大愣办事痛快。
“张队长,”袁大炮瞪大眼珠子说,“我看,扎根农场干革命是没毛病吧,有这文件做后盾,就可以大张旗鼓地抵制那些搞歪门邪道返城的了!”他一攥拳说:“不吃包子争(蒸)这口气,不能这么样就让他们返城了,得让他们在这里,还得规规矩矩地干……”
张队长点点头:“有道理,不过,可不能乱来,要沉住气,稳扎稳打,抓反面典型,杀一儆百。”
“那郑书记要考大学,考去吧,”袁大炮献媚地说,“三队大旗就得你扛了。”
“不能这么说……”
“张队长,”袁大炮抖抖手里的文件,“这文件借给我,回家好好学学。”
“别弄丢了,就这么一份,还要在全队传达。”
“是。”袁大炮点点头,把文件揣进了兜里。
解放牌大卡车在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上颠簸着,摇晃着,车厢板咣啷咣啷响着驶进了场区。
沉冥的秋阳,从小兴安岭峰后喷薄出一片片灿烂的霞光,抖散了西天边际飞来飞去的朵朵灰云,山山岭岭中那亭亭玉立的林中少女——棵棵白桦,那威严耸立的关东大汉——棵棵老柞树,那刚敦挺拔的棒小伙——棵棵劲松,迎着飒飒凉风,相互低语,啊,北大荒的秋日傍晚,这么雄浑、深沉。
袁大炮急匆匆回到家,把文件掏给了田野,又把在汽车驾驶楼里和张队长的议论学说了一遍。
田野看完文件咂咂嘴,沉思着。
袁大炮急不可待地问:“你什么意思?”
“ 不是说过嘛,”田野凝思的样子,慢悠悠地说,“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总是先造成舆论准备,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
袁大炮接过话来说:“这就是说,要推翻或压倒一种顽固而且有势力的错误思潮,也必须这样。”
“我的大炮,你变得越来越聪明了,真不愧是想搞政治的,”田野夸奖后说。“队里没正式传达这文件之前,咱们要先造舆论,打主动仗,这杆反返城风的大旗就咱们扛了。”
袁大炮一挥拳:“看来,这场反返城风的战斗一定要打了,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他接着问田野,“你说,这革命舆论先怎么造吧?”
“唉哟,你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田野显出了血气方刚的神态,“这事儿轻车熟路,要不,我这造反团团长不就白当了。”她接着胸有成竹地说起来,“先贴标语、大字块,多写多贴,先造成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然后再贴扎根誓言书,给场部广播站写封告全场知青书,建议召开反击返城风动员誓师会……”
袁大炮:“那就先一个一个地来吧。”
田野吩咐袁大炮去请魏良辰写大字块,给他文件晃一晃,就说是队里的意见,自己打浆糊。谁知,袁大炮来了精神头,说字体好点坏点没关系,只要表达意思就行,建议由田野亲自写,自己打浆糊。田野一犹豫,同意了,而且想出了多快好省的办法。
袁大炮端着打好的浆糊,田野找到人从队部宣传组要来排笔、墨汁、彩纸,就近先来到女知青大宿舍门前,田野就地铺纸书写,袁大炮往墙根刷浆糊张贴,很快,一条非常醒目的大字块标语拦墙腰贴上了:坚决彻底地贯彻执行场公安分局等四家单位联合发出的紧急通知。
散步的知青,找鸭撵猪的家庭妇女,东蹦西跑的孩子们,凑过来一看,又是什么“贯彻”,什么“紧急通知”,虽然不知道什么内容,这些年来类似这种标语很多,几乎都不感兴趣,扫一眼走了。
晚霞洒满了西天,夜幕在悄悄降落。
袁大炮和田野又到与此毗邻的另一栋女知青宿舍,拦腰贴上了又一幅醒目的大字块标语,而且是红纸黑字,格外耀眼:狠刹知青返城中弄虚作假的反革命歪风!
这下子可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知青们纷纷围来,围观的人和上条标语一对照,料定这里有来头,“联合紧急通知”、“反革命歪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样血淋淋的宣传口号了,又是这两口子赤膊上阵,引得知青们议论纷纷:中央有文件精神了?又要大抓阶级斗争了?一些正在办返城的知青尤为关心,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标语前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
袁大炮、田野也振奋起来,激动起来,又凑来一伙扎根派中主动帮忙的,很快在几栋男知青大宿舍、大食堂、队办公室墙上都贴出了一幅幅引人注目的标语:
高举扎根旗帜,接受一辈子贫下中农再教育!
错来假走是破坏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反革命口号!
……
夜色蒙蒙,北大荒辽阔的模样混混沌沌了。寂静的傍晚沸腾了起来。*****乍初,“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时,也没有这么热闹的场面,仿佛要从这里爆发一场什么运动似的。
纷乱热闹中,有人发现,在贴过标语的地方,有四个人影也在贴标语,一个写,旁边一个用手电照着亮,一个刷浆糊,一个贴。这四个人神速般从一个地方很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原来这四个人是李晋、马广地、丁悦纯和小不点儿。
他们身后也聚集了围观、跟踪的一伙伙人。嗬,这伙人不是贴新标语,是追踪着田野、袁大炮贴过的在修改标语。
这蹊跷的新闻迅速传播开来,围观的人蜂拥般又都朝这里集聚而来。涌来的人打手电的,划火柴的,凑到跟前几乎与墙贴上脸的……
经过修改补贴,袁大炮和田野贴的那些标语就完全改变了原意:
机动灵活地贯彻执行场公安分局等四个单位联合发出的紧急通知!
不能高举扎根旗帜,接受一辈子贫下中农再教育!
错来假走是纠正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偏激问题的创造性提法!
人越集聚越多,黑压压,叽叽喳喳,两伙贴标语处各聚集着人群,两伙中间是川流不息往返看热闹的人流,往李晋这边来的人越来越多。当马广地在那条标语前头只贴上两个大字块,就变成另一种意思时,人群里传来了呼号声、鼓掌声。这骚乱,这乱嚷嚷的场面和群众情绪,颇有*****初期校园大鸣大放、大字报刚上墙要夺权时的那种气氛。
知青们几乎都出来了。
干部、职工和家属几乎都出来了。
小学生几乎都出来了。
袁大炮和田野为他们的大字块标语能引起这么大轰动效应非常得意,当贴完想好的所有标语,顺着人流到了人聚集最多的男知青大宿舍门前一看,发现搞鬼的是李晋、马广地等人时,顿时气喘不匀了,两眼直冒火花。
“马广地!”袁大炮隔着人墙,怒火三丈地质问:“你凭什么祸害我贴的标语?”
马广地一看是袁大炮,并不发火,反倒笑嘻嘻的回答:“瞎说!怎么是祸害呢?节约闹革命嘛,兴你贴就不兴我贴了,你也没说你贴了就不准别人再贴呀,你看——”马广地指指墙根墙腰说:“一层压一层,一茬压一茬,这大字块标语老了……”
“你——”袁大炮气得没说出话来。
“我?”马广地仍笑嘻嘻的模样,“我怎么啦?没碰着你,没不让你贴呀!你贴你的,我贴我的,咱互不相干嘛!”
“你——”袁大炮又是一声。
马广地学着袁大炮的声调:“你——你怎么就不讲理呢!”
“噢——”
“哄喽——”
……
黑压压的人群里发出了一阵阵起哄声,听不出是赞扬,也听不出是反对。
“闪开闪开!”袁大炮气哼哼地拨开人群向马广地挤去。
马广地也向袁大炮凑合:“怎么,还想打人是怎么的!”
两军对垒的样子,眼瞧就像要接火。
“喂喂喂——”张队长闻讯从家里匆匆跑来,“不要动手,有话慢慢说。”
郑风华迅速跑来,明亮的路灯照耀下,见袁大炮正气冲冲地向马广地伸手:“不准动手!不准动手……”
李晋、丁悦纯和小不点儿见袁大炮来者不善,尾随着马广地挤了上去。田野见此情景,指挥几个跟随者紧紧尾随在袁大炮身后。看样子,如果袁大炮动手,他身后的人也动手的话,李晋和丁悦纯等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夹在人群里看热闹的王大愣一听郑风华和张队长的声音,东瞧瞧西望望地往外躲,心里暗喜。他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沓子传单,瞧瞧没人注意他,呼地朝天空扔去。传单飘飘忽忽在人群上空飞扬起来。围观的人群更乱了,纷纷抢起传单来。王大愣高兴极了,没想到这份传单还有这么妙的用处,他早就准备好了,准备偷偷撒在大道上挑事的,没想到,李晋和袁大炮这两伙子不挑自闹起来,嘿,越乱越好,打乱了套才好。
围观的人纷纷抢着传单,袁大炮顺手接住一张一看,标题是“袁大炮制造返城障碍决没有好下场!”
袁大炮扫一眼传单更来气了,使劲挣开郑风华,指着马广地下令:“你小子又撒传单诬陷又祸害我贴的标语,把你贴上的字块给我揭下来算是没事儿!”他那受马广地捉弄憋的火气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早就想找这么个机会,这回,确确实实是抓住理了,而且这么多人做证,他小子想要赖也赖不掉。
“我就是不揭,”马广地也在叫号,“能有什么事吧?我等着。”
张队长拽住马广地:“快,马上回宿舍,要不就到办公室,谁理谁非慢慢说。”然后挥手向着围观的人群大喊,“都给我回去!你们听见没有……”
“马广地,你马上到我办公室去……”郑风华拽住马广地一只胳膊下命令。
马广地和袁大炮谁也不听,围观的群众谁也不动。
袁大炮手指着马广地:“你小子想破坏上山下乡运动,告诉你,决没有好下场!”
小不点儿要冲,要喊,被李晋拽住了。
“你说谁破坏上山下乡运动?”马广地一听来了火,“想捞稻草是不是?”
这句话激怒了袁大炮。田野在他身后直煽火,袁大炮拼命往前挤着,伸手去抓马广地:“你说谁捞稻草?”
“说你没说完呢!”马广地挤了挤,毫不示弱,“说别人能对得起你吗!”
袁大炮急了,从郑风华挡着的胳膊下,冷不防对准马广地的胸前就是一拳:“叫你说,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喂——”李晋大喊,“凭什么打人?”
马广地挣着去撕袁大炮的脖领子,被张队长狠狠把他抱住了,他一个下蹲溜下去,顺手从地上捡起块砖头举上了头顶。
袁大炮见势不好,扭头就跑。
围观的人也都瞬间闪开了。
马广地自觉挨一拳吃了大亏,左胳膊肘拼力挣开郑风华,右手紧握砖头砸了一下张队长的手,张队长疼得手一松,那半拉砖头“嗖”地朝袁大炮飞去,在他脑后侧一闪落了地。
李晋冲着袁大炮喊:“往哪跑?打了人就跑,什么东西?”
“回来!有理讲理!”丁悦纯也大喊。
田野等见袁大炮占了便宜跑了,唯恐再拿自己撒气,也从侧面跑了。
袁大炮回头瞧时,见马广地像个疯子似的又捡起一块砖头,朝他穷追不舍。郑风华、张队长还有丁向东等都来了,谁也劝不住,急忙从开着的后窗一抬腿跨进了大宿舍,然后关上了窗户。
马广地穷追不舍,拎着砖头往前冲。
袁大炮看出了马广地的架势,那样子是非要砸自己不可,也急了,到处撒眸不见砖头或可防御的东西,猛一脚踹塌了火墙子,自卫式地朝马广地身边掷去,想把他吓回去不再往里冲。马广地躲过飞来的砖头瞬间将手里的抛了出去,“咣啷”一声打碎玻璃飞进了屋里。
袁大炮躲在窗旁的墙后探头一瞧,马广地又在捡砖头,“嗖”地又扔出一块。袁大炮躲闪不及,“哎哟”一声捂住了脚后跟。
“不要打!不要打了!”郑风华大喊。
张队长也急了:“谁再动手我让派出所来人都抓起来。”
他俩赶到宿舍门口,门已经上了闩,而且用木棍顶上了。
李晋见袁大炮下了毒手,大声喊着:“打——啊——”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宿舍窗户扔去,小不点儿、丁悦纯都捡起砖头、石头、瓦块朝大宿舍窗户扔去。
“嗖嗖嗖……”
“咣啷啷,哗啦啦……”
一块块玻璃被打碎,一根根窗棂被打断,雨点般的砖头瓦块朝知青大宿舍飞去。
田野见势不好,煽动几名北京知青绕道跑到大宿舍门前,砸碎玻璃从窗户冲进宿舍,加入了袁大炮的队伍。
对垒两伙砖头瓦块都密集起来。
“张队长!”郑风华火爆爆地吩咐,“你去宿舍制止田野他们,我在这里制止李晋这一伙,快……”他话音刚落,一块砖头落在头侧,顿时鲜血淋漓,被人扶着去卫生所了。
丁向东后退几步,吩咐人安排好郑风华,指着李晋跺脚大骂:“你们这些兔崽子,要造反哪,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贫下中农不是好惹的!”
这时,不少北京知青、上海知青跑进大宿舍本来是要看看自己的东西是否被砸坏,有的挨了从窗户飞进来的石头的打,有的见自己的行李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一怒之下也参加了袁大炮的队伍。外边围观的知青见袁大炮踹坏了火墙子,气不过他这般张狂,加入了李晋的队伍。
两边的队伍都越来越大。
大宿舍里飞出的砖头越来越密,火墙扔没了,袁大炮带头大喊着又拆起炕来。李晋等外面一伙把能扔的砖石瓦块捡没扔光了,只好捡从大宿舍飞出落地的。马广地哈腰去捡一块砖头时,飞来的一块石头“嗖”地落到了他的肩上,他“哎哟”一声躺下了。李晋忙搀起马广地闪开,一挥手带领迎战的知青们冲进身后的一栋大宿舍,咣咣两脚踹倒了火墙,叫喊着,指挥着朝对面大宿舍雨点般飞去砖头。
这边飞去,那边飞来,砖头在两栋大宿舍间密集地穿梭般飞着。风卷下了砖头上的烟灰,像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雪花,在空中飘洒着。
两大派,两大伙,各占据一栋大宿舍为营垒对战起来,都摆开了自卫又还击的阵势,有的在把砖头砸成小块,有的往窗台附近搬运,有的专门向对方还击……
张队长冲进了袁大炮等占据的宿舍,丁向东冲进了李晋等占据的大宿舍,大声呼喊、叫骂都无济于事,拽住这个拽不住那个。郑风华包扎好伤口,脑袋缠着白绷带又赶回来了,医生、护士背着医药箱也来了……
两栋大宿舍的窗户玻璃几乎全碎了,不少窗扇被打得七扭八歪,有只有一片折页连着的,有打跌落的……
两个大宿舍里,时而都会听到“哎哟”的叫疼声。
张队长被困到了袁大炮占据的大宿舍里,郑风华和丁向东等队干部绕到李晋等占据的这栋大宿舍后面,想从后窗户进去,早被屋里的人堵严顶住,前面砖头飞扬,后面又没有路灯,黑乎乎一片,喊谁谁不听,里边也听不见。
两栋大宿舍里都扬言,不管队干部还是任何人,只要拉偏仗不公平,砖头子可没长眼!
激战达到了胶着状态。
王大愣躲在黑暗处的墙旮旯处,瞧着砖头飞来飞去,听着郑风华、张队长喊得嗓子像冒了烟儿,心里乐开了花。
郑风华见制止已难,急忙跑回办公室向肖书记告急:三队发生大型武斗,人命关天,大祸在即!
两栋大宿舍里不断传来“哎哟”声,围观在远处的女知青们有的急得直跺脚,有的在掉泪,每传来一声“哎哟”都揪着她们的心,仿佛是自己的男朋友,可又听不清、进不去……
“嘀嘀嘀——”
肖书记带领公安分局长和两名公安干警疾驰而来。
砖石瓦块正在来来往往密集地飞着。
“怎么打成这样子?”肖书记像是埋怨批评,又在发问,“有伤没有?”
这时,肖书记才注意到郑风华头缠白绷带,急切地问:“伤多少?”
“这……”张队长在一旁答,“外边的就郑书记和马广地,宿舍里的说不清楚。”
肖书记一皱眉头,狠狠地一甩胳膊就要往宿舍里冲:“说不清?你们白吃饱呀!”他急了,急得火冒三丈。
他刚迈开大步就被郑风华和张队长紧紧拽住了:“肖书记,不行,不行呀!”
“松开我!”肖书记甩开他俩,边往前走边喊,“住——手——,住——手——,我有话要说——”
两栋大宿舍里毫无反应,指责声、叫骂声、叫号声随着密集的砖头飞来飞去。
“不好!”张队长发现一块砖头疾飞而来,直冲肖书记,他使劲拽了肖书记一把,俩人身子同时一歪,卧倒在地上,大半个砖头从刚才肖书记的头上飞驰而过。
“肖书记,”郑风华使劲往后拽肖书记,“快撤,你不能在这儿,他们在里边也不知道是谁……”
肖书记硬被拽着退了回来。他气得两眼直冒火星儿,瞧瞧这栋大宿舍,又看看那栋大宿舍,嗖地从腰里抽出手枪,对着天空“砰砰砰”就是三枪。
飞砖稀落下来。
“知——青——们——”肖书记边往前走边喊,“别扔了,我姓——肖——”
郑风华大喊:“是——肖——书——记——来——了——”
张队长、丁向东都争着往前跑,边跑边喊:
“肖书记来了!”
“肖书记有话要和你们说!”
……
他们的声音刚落,两栋大宿舍几乎同时发出了“嗷嗷嗷——”的哄喊声,还掺杂有口哨声、叫骂声,乱糟糟响成了一片。
肖书记身边的公安分局长双手掐腰,气呼呼地请示:“肖书记,我带两名干警鸣枪冲进去抓他几个吧?”
“我看也是!”另两名干警早已耐不住了,“发出警告枪,再不停止就开枪!他妈的,纯粹是亡命徒!”
肖书记摆摆手:“不不,不到万不得已不采取这种办法。”他往后退了退,站到两栋大宿舍堵头的中间。
“两个宿舍大约有多少人?”肖书记问。
郑风华:“五六十吧。”
肖书记侧转一下身体,发现身后和对面远处,路灯映照的夜幕下站着一簇簇围观的人群,大食堂的山墙下,沙石路沟那边,还有一簇簇、一伙伙的人群。
“去——”肖书记命令身旁的公安分局长,“带领两名干警,绕到大宿舍房后,强行令他们停止武斗!就说是场党委的命令,继续下去不听劝阻的,引起的一切后果完全由他们自己负!”
“是!”
“站住!”公安分局局长刚要走,肖书记又吩咐,“没有我的命令坚决不许开枪!”
郑风华急切地说:“肖书记,两栋大宿舍的两个背面窗、门关的关,堵的堵,都紧登登的,我们去了,没进去。”
“再去看看,”肖书记命令,“只要有一扇能撬开,就设法进去。”
“是!”公安分局局长打头,两名干警在郑风华、张队长的带领下绕道跑了下去。
肖书记瞧着他们朝房后绕去,目光又转向一扇扇飞出砖头的窗户。他眉心上拧出一个大疙瘩,咬紧牙,狠狠地憋住一口气呼了出来,再细看时,眼前成了一道道、一朵朵闪闪的砖花飞来飞去……唉,这简直比战争年代要拿下敌人占据的一个阵地或碉堡还要伤脑筋,那时候,凭着对党对人民的无限忠诚,靠着勇敢和智慧,狠狠地攻,猛猛地打……眼下,面对的是些知识青年,也可以说是一些离开父母的孩子,究竟用什么办法好呢?
“哎哟……”
不好,宿舍后传来一声**,他抬头看时,郑风华、张队长搀着公安分局局长回来了。
背面的窗户有几个开着,只要里边的人看到老远有人影靠近就开始扔砖头。
“怎么样?”肖书记迎上去问。
郑风华报告:“肖书记,靠不上前呀!”他指着公安分局局长捂着的脑袋说,“好大一块砖头,贴脑袋边儿擦过去的,要是打正了就没命了。”
血从公安分局局长的左侧头顶流下来,模糊了半个面部。
“肖书记,”公安分局局长说,“看来,想从门或者窗户正面进去是不大可能了。”
“你们靠近些时没喊吗?”
“喊了。”公安分局局长回答,“现在,两伙都执迷不悟,枪声他们也听到了嘛!”
“快,”肖书记嘱咐张队长,“快领着到卫生所去。”
张队长走后,肖书记紧皱眉头,好一阵子深深吸气,大口大口呼气,焦躁与心急、气愤与心疼交织在一起,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方案”从脑子里闪出一个又否定一个。郑风华也急得团团转。丁向东站在肖书记身旁一会儿跺脚一会捶胸。
“肖书记,不好——”丁向**然指着一栋大宿舍的房顶说,“你快看!”
肖书记和郑风华应声抬头看时,在路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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