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咕。

转眼已是盛夏，北方渐暖，金翅鸟正歇在梨树枝头小声叫着。

此处乃是位于相府东北角的偏远梨园。春去夏来，算不得高的梨树枝丫褪去了簇簇白花，只剩下了零星的叶子，间或挂着几只瘦小的青黄梨子，皱皱巴巴，最大的亦只有黄杏那般大小。这般景象远远看去，竟叫人心中陡生荒凉。

这正是上京第一才女、相府嫡出二小姐谢姝毓被囚禁之所。

此时刚过午膳时分，谢姿妍难得生出了好心情，死乞白赖地拉着伤势未愈的谢长烟逛相府。两人本是随意走走，也不知是谢姿妍有意还是谢长烟有心，竟是慢慢溜达到了谢姝毓被关禁闭的落魄院子。

谢姿妍年岁小，贪玩好动，踮着脚尖伸长了手，从探出的梨树枝头上摘了一只半生不熟的梨子下来。她拿在手中掂了掂，紧接着后退几步，回头露齿一笑，明亮的眸子笑意满满地看着坐在石凳上歇息的谢长烟，娇笑道：“姐姐，看我的！”

她说着臂膀用力，一下子将那梨子掷进了谢姝毓的院中。

蹦！咕噜噜——

声音沉闷，似是撞击到了院中的石板地上。

谢姿妍支着耳朵贴墙听了一会儿，见院中毫无动静颇为不甘心地撅噘嘴，暗自跺了两脚，小声嘀咕：“哼，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了！”

不远处的谢长烟静静地端坐着，似是并未听到谢姿妍讲话一般，无形间默许了她的胡搅蛮缠的捣蛋行为。

谢姿妍气鼓着腮帮子，又助跑几步跳起来够下来几只梨子，一个接一个地扔进了那寂静的院中。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躲在院中的谢姝毓却委实沉得住气，丝毫不见有出来探查异响的迹象。

谢姿妍的倔脾气一下子便上来了。她今日成心拉着谢长烟往梨园这儿逛，就是存了气一气那高高在上的谢姝毓的心思。只听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脆甜，伸长了脖子喊阴阳怪气道：“哎哟，四姐姐这天儿真是热呀！你说这王八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躲在壳子里不出来呢？也不怕热死呀！”

她向来讨喜，柳谢氏往日里进宫时总会带着她在身边。时间一久，这小丫头片子自然将宫中贵妃挤兑人时的语气神态学了十足十。

谢长烟秋眸微闪，水光盈盈。她矜持地拿帕子盖住了嘴角的笑意，出声轻斥道：“妹妹，莫要喧哗！二姐姐在这儿养病呢。”

她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谢姿妍又找出了话茬。她杏核眼一转，声量不低反高，垫着脚、探着脖，一边拿眼斜瞄着那木门，一边吊着嗓子冷嘲热讽：“哎哟是呀！是妍儿不好，怎么就忘了我亲爱的嫡姐在这儿疗养呢？哎，是什么病来着？我想想我想想——”

她顿了顿，又拾起脚边的石子像院中扔去，娇声笑道：“对啦，是失、心、疯呀！哎呀堂堂上京第一才女得了失心疯，不知道外面的人听了要怎么想？这云王妃的位置怕是像到嘴边的鸭子一样，眨眼就飞了吧？嘻嘻嘻嘻。”

谢姿妍说话夹枪带棍，毫不客气，句句戳中了谢姝毓的痛脚。

虽说柳谢氏与谢丞相早便商量好了封锁消息，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谢姿妍嘴碎，在外说漏了嘴，那这云王妃的位置岂非定会与她擦肩而过？再者她如今孤身一人被关在这偏远的梨园之中，美其名曰是静心疗养，实则却是软禁被囚。外面既有云王妃位置的强有力竞争者谢姿妍，又有心机手段样样在行的谢长烟，可谓是虎狼环伺，叫她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思及此，谢姝毓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蹦着脚地便要出去找喧哗吵闹的谢姿妍讨个说法。然而她刚推开屋门便有一左一右两位膀大腰圆的老妈子一脸凶相地拦了过来。这两位都是老太太的人，忠心耿耿，说一不二。

两人挡在谢姝毓面前，仿佛一座小山一般，投下来的阴影将谢姝毓牢牢地笼罩了起来。谢姝毓胸口一噎，正准备说两句软话好放自己出去，却听左边的老妈子义正言辞道：“二小姐，您怎么出来了？老太太让你安心在屋中养病。”

老妈子常年干些劈柴烧火的粗使活儿，说话时亦未压低声量，一下子便传出了静悄悄的梨园，钻进了外面谢姿妍的耳朵中。

谢姿妍哈哈大笑，声如银铃，清脆得很。她仰着脖子接茬道：“哈哈哈，对呀二姐。你就好好在院子里养病吧！肥水不流外人田，云王妃的位置就由妹妹我接收了！”

“你敢！”谢姝毓被拦在屋内出不去，只得亦伸长了脖子扯着嗓子与谢姿妍隔空对喊，“你若是敢与外人多说一个字，小心我翻脸不留情！”

“哈哈哈，你翻脸不留情？”谢姿妍仿佛一下子来了打嘴架的兴致，跨着腿插着腰地站在红墙边上的石块上，生怕离得远了谢姝毓听不见，“我倒是要看看一个害了失心疯的疯婆子有什么能耐！你等着，我这就出去说去！”

老话说掉毛的凤凰不如鸡，谢姝毓如今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儿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只得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威胁道：“谢姿妍你敢！你敢！我是你的嫡姐！”她边喊边用力向外推搡，然而她乃是细皮嫩肉的大小姐，如何敌得过这两位虎背熊腰的老妈子？连头都未探出去便被连推带扯地拉回了屋中。

碰！

老妈子一下子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只留一扇支起的窗户透进来些许阳光。谢姝毓呆愣愣地跌坐在房中，发丝散乱，脸色木然，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用力拍打着被栓死的木门，声嘶力竭地吼道：“谢姿妍你敢！你若与云王殿下多说一句，我定不会叫你好过！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大楚人民对死亡多抱有崇高的敬意，多信奉死者为大。谢姝毓这般恶毒的诅咒无疑惹恼了谢姿妍，只见她瞪着一双杏核眼，气呼呼地推开梨园木门，快步行至窗下，与屋内的谢姝毓对视。

她扬起手臂，嫩白的小手指上挂着云王那日摘下的玉佩，莹润光泽，龙飞凤舞。谢姿妍晃悠着玉佩，一字一顿，说得极慢，生怕谢姝毓错过一个字；“上京第一大才女，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你还不知道呢吧？今日云王点殿下主动相邀，请我去飘香楼一聚——”

“妹妹！”

谢姿妍臭显摆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外面急匆匆追进来的谢长烟大声截住。她脖间仍透着一圈暗红淤青，想来是谢姝毓那日下手未留半分情面。

谢长烟快步追进来，待看清藏在窗棂后面的谢姝毓后先是怯怯地顿了顿，柔弱无骨的小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脖间的伤处。她轻咬着下唇，看向谢姝毓的眼神犹如看见了豺狼虎豹。

“哎呀！姐姐你怕她作甚！”谢姿妍踏出一步，挡在了谢长烟与谢姝毓中间，趾高气昂，“不过是个过了气儿的才女罢了！我们走，去飘香楼！”

她说完便拉着谢长烟转身离去。待行至院门口时，谢长烟突然停下，眼神深邃悠远，仿佛满目担忧。她拽了拽谢姿妍的衣袖，黛眉轻蹙，犹犹豫豫道：“妹妹，你适才当真是太鲁莽了。祖母今日不在府内，掌事的便唯有母亲，你怎可与二姐说你要去飘香楼？若是母亲知道了，怕是会让二姐同去的。”

谢姿妍一愣，狐疑地回过头去看向谢姝毓的位置。然而她们两人已离那破落屋子有些距离，屋内又昏暗无光，一时间亦看不清谢姝毓是否仍在窗边。

她看了一会儿，见屋中再无动静便放宽了心，仰首阔步地向前走，还笑骂了谢长烟一句“多心”。待两人聘聘婷婷的走出了梨园，谢姝毓才从门后的阴影处拐了出来。

她满目阴霾，尖尖的瓜子脸紧紧地绷了起来，咬鄂处的肌肉一鼓一鼓，手中的帕子亦被捏得不成样子。她整个人仿佛化身地狱恶鬼，双目充血，死死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暗自咬牙道：“云王妃的位置是我的！只能是我谢姝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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