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院……锦院……

此刻谢姝毓头脑并不十分清明，各种思绪搅合在一起，乱成了一团麻。她白晃晃的胸脯一阵起伏，耳边那扭曲的怪笑时起时落，眼前亦不时晃过那怪物令人作呕的面貌。

她神色恍惚，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两进的院子。每走一步，耳边便不时传来或高或低的惊呼之声，伴随着诸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喧闹声。

可谢姝毓都不在乎。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唯有那恶心的人彘以及谢长烟虚伪的嘴脸。不知从何时起，谢长烟这三个字竟慢慢变成了她的梦魇，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似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一点一点地渗透到她的生命里，难以摆脱。

若非是谢长烟不知进退，妄想凭借小小庶女的身份占尽风头；若非她屡教不改，企图拉拢老太太与谢姿妍那蠢蛋一同对付自己；若非她几次三番挑衅，逼得自己没了办法，她谢姝毓怎会使出如昨夜那般的下贱招数，怂恿门卫前去毁她清白？！

若是谢长烟老实一些，乖乖让那门卫破了身，那门卫怎会变成那副德行，出现在她上京第一才女谢姝毓的床上？！

这一切，都赖谢长烟！

谢姝毓睚眦欲裂，槽牙紧咬，一把掀开了眼前密实的珠帘，看也未看屋内情形，只插着腰喘着粗气喝道：“谢长烟你这个贱种，给我滚出来！”

原本人声嘈杂的屋子忽然安静了下来，寂静到连银针落地之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柳谢氏端坐于首座，眉梢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褪去。身旁一左一右分别坐着谢长烟与谢姿妍，一个正轻柔地为她扇着团扇，一个正窝在她怀中撒娇嬉戏。

若是除去怒目圆睁的谢姝毓，这可当真是一副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的画面。

柳谢氏被谢姝毓喝得一惊，瞬间便收了笑意，端着鎏金茶盏暗自皱了皱眉，拐弯抹角，话语间带着些许轻蔑之意。若是换作别人，她怕是会立时大发雷霆，可此人是相府的脸面谢姝毓，她纵是心中不喜亦不能太过严厉。

片刻，她斟酌着问道：“毓儿，怎的穿成这般便来了？”

谢姝毓蓬头垢面，亵衣大敞，雪峰呼之欲出，隐隐可见她胸脯中央的浅浅沟壑。谢长烟眉目婉转，盈盈的眸子闪了闪。

莫非郁逻口中的礼物……便是谢姝毓如今出糗的样子？

她还未深想便听旁边的谢姿妍一声娇笑，幸灾乐祸地拿团扇掩着嘴，只留一双圆润的杏核眼在外面，忽闪忽闪，瞧着一副天真烂漫的豆蔻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极是刁钻。

她憋着笑，落井下石：“哎哟今儿个是唱的哪一出？你就穿成这样飞奔了一路？啧啧啧，真该叫外面那些说你知书达理的人进来瞧瞧，看看我们上京城第一才女跟自个儿家里是个什么德行！”

谢姿妍娇笑着翻了翻眼，不顾谢姝毓涨紫的面庞，极是轻蔑地上下扫视了她几眼，阴阳怪气道：“哼，就你这副衣衫不整的尊容还想嫁与云王殿下做王妃？别做梦了！”

谢姿妍仗着自己身份，开口说话极为不客气，明里暗里挤兑得谢姝毓一张俏脸涨的紫红，腮帮子一鼓一鼓，仿佛一只喘不上气的青蛙，只瞪圆了一双秒目不断倒着着粗气。

今日谢丞相与薛玲珑俱都未来请安，她孤身一人没了依仗，柳谢氏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摆明了是默许了谢姿妍这番明嘲暗讽的挤兑。而一旁的谢娴雅又是惯会捧谢姿妍的臭脚，只听她并未顾忌嫡庶尊卑便出声夺人，附和着适才那番话道：“是呀是呀，二姐，你穿成这副模样可是入不了云王殿下的眼呀！”

两人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语，羞得谢姝毓耳根通红地低下头去。她如今已然清醒了过来。只是适才也不知怎么了，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脑海里似有一道声音不断催促着她，叫嚣着让她不顾一切冲到谢长烟面前当面对质。

且她适才看着那院子上方悬挂的牌匾，分明写的是“锦院”二字，待冲进来之后才恍然发觉自己竟是冲进了老太太的慈苑！

谢姝毓此时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来不及细想自己适才是如何魔怔了一般地疯疯癫癫冲进来的，亦来不及琢磨今早出现在她床上的人彘到底是不是谢长烟所为。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柳谢氏拧着眉撇着嘴，满眼失望震惊的神色。

柳谢氏是相府的一片天。孝字当头，若是柳谢氏对她失望，改口叫谢姿妍去作云王妃，那身为孝子的谢丞相是如论如何不会反驳的。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柳谢氏这棵大树的！

谢姝毓绞尽脑汁，巴掌大的小脸血色褪尽，鬓角处不断有豆大的汗珠子滚落下来，“啪叽”一声撞到地面，徒留下一个个深色的水迹。

她僵硬着咽了咽口水，声音因紧张而暗含颤抖，“祖、祖母，毓儿……毓儿今日乃是事出有因的，求祖母原谅。”

谢姝毓心思缜密城府深沉，亦知晓事到如今只能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她手中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贸贸然指证谢长烟制造人彘吓唬她怕是会适得其反，引得柳谢氏更加反感。谢姝毓稍加思索，斟酌着想将此事一笔带过。

柳谢氏高踞首座，端着茶盏低吟一声，便算是个回应。说到底她亦不愿刨根究底，向来识大体知进退的谢姝毓如今疯疯癫癫地跑来，能有什么好事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了。她啊，老了，最怕的便是儿子的后院不祥和，扯了儿子的后腿。

可柳谢氏愿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谢姿妍却是不愿。只听她又是一声娇笑，吊着眼，学着柳谢氏的模样，翘着兰花指轻捏着杯盖，贴着杯口一下一下地刮着，将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刮到了一边去。片刻后才出声问道：“事出有因？什么因啊？说出来听听。”

柳谢氏回过头来不赞同地轻瞄了她一眼，可谢姿妍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亲昵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又窝进了柳谢氏怀中来回撒着娇，“祖母~妍儿也是担心二姐姐嘛。不是都说二姐姐是咱们相府最懂事的？她现在都是一副撞了鬼的样子，咱们就应该重视了呀。”

谢姿妍面容周正，声音甜腻，撒起娇来委实有一套，逗得柳谢氏“咯咯”直乐。她伸手刮了刮谢姿妍白皙的鼻头，笑眯着眼，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你呀，贫嘴！”

祖孙两人嬉戏了一会儿，柳谢氏才收了笑意，温和着开口，“毓儿，你妹妹说的也在理，你便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上一说吧。”

“毓儿……毓儿……”谢姝毓攥紧了一双粉拳，低垂着头支支吾吾。

叫她如何说？说她偷鸡不成蚀把米，阴谋败露被人反将一军？还是说她技不如人反被算计，险些被那可怖的人彘弄得失了清白？！

谢姝毓眼神躲躲闪闪，言语间亦含糊不清，一下子便被谢姿妍抓住了把柄。她眯着一双杏眼，猛然间踏出座椅，绕着场中央的谢殊毓走了三圈，忽然脆生生地质问道：“你平常不是伶牙俐齿得很吗，怎么现在一副支支吾吾说不清的模样？莫非……”

她抬手摩挲着下巴，眯着眸子思索了半晌，忽然语出惊人：“莫非你是在自己屋内藏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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