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咕噜。

谢长烟猝不及防之下猛地呛进去几口水。这湖乃是天然湖，从上面瞧着似是清澈见底，然而掉下来之后才知道这下面足有三米多深，湖底淤泥松软，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再加之湖内鱼虾众多，越是向下便越是浑浊不堪，水草丛生，掩于湖底，谢长烟挣扎了两下便不慎被柔韧的水草缠住了脚踝。

她挣扎得愈发厉害，肺部的空气渐少，胸口处憋得火辣辣地疼。谢长烟下意识地张开小嘴大口呼吸，然而却倒吸进了满满一口冰凉湖水，直直地向腹部流去，叫她猛然间打了个冷颤，身子愈发得沉了。

湖面波光潋滟，头顶的阳光似乎唾手可得，她拼出了吃奶的力气滑动着双手，挣脱了良久才踢开缠在脚踝上的水草，本以为能就此得救，谁知她的头部才刚刚露出水面一点就又被人大力地压进了湖水之中。

谢长烟扑腾了两下，水面晃动，看不清岸上之人的面容。她只觉得压在自己头顶上的是一双不大的小手，看样子应该是个女子。

谢长烟奋力挣扎，不断摇晃着脑袋，试图脱离头顶上的那双手。可那手却仿佛死死黏在她头上一般，任由她摇头晃脑仍纹丝不动，明摆着是想要了她的命。

水下睁眼尤其伤眼，可谢长烟如今已是不管不顾，即便是瞎了也要看清到底何人如此心狠，竟想要将她溺毙在这偏远的湖中。

虽说相府上下都知谢姝毓与她惯来不合，但谢长烟直觉谢姝毓即便有溺死她的贼心，怕是亦无那个贼胆。再说她向来谋定而后动，老谋深算，断不会为图一时快感而亲自下杀手的。即便是存了心溺死她，亦定是迂回百转，教唆她人下手，自己隐于幕后。

到底是何人？到底何人下了如此杀手？！

谢长烟猛然发力，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脚底不知是蹬在了石头上还是冥冥之中如有神助，竟是一个跃起，再次将头探出了水面。

岸上之人怕是亦未曾料到事到如今她竟还不认命，下意识地一声惊叹：“呀！”

这声音娇弱稚嫩，一听便是年岁不大的女孩子。

谢长烟未来得及细想，感受到那人又将手伸了过来，赶忙深吸一口气，顺势又沉入水中。她这一次有备而来，憋足了一大口气，脸朝下，放松了身子，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三千青丝披散，柔顺亮泽，随着水纹而轻轻晃动。岸上之人见她没了反应，小心翼翼地收了力道，几息之后又谨慎地伸手推了推。

“呀！”这是另外一道稍显低沉的声音，仍是女子，“小姐，你不会把她弄死了吧？！”

“闭嘴！”那小姐一声低喝，步履匆匆地站起身来，绣花鞋踩在草地上发出一阵细微的吱呀声，“本小姐才没弄死她，不过是教训教训她，省的她一朝得势，尾巴翘上天！不信你看——”

小姐伸手推了推浮在水面上的谢长烟，本想着将她够回岸边来，却未料到不知怎的竟将人越推越远，一下子竟直直地向湖心漂去。

“哎呀小姐！四小姐越漂越远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这显然是个心腹丫鬟，虽说话声音听着低沉了几分，可心性却委实不怎么样，动辄便咋咋呼呼，生怕她家小姐当真失手杀了人。

“你给我闭嘴！”看样子那小姐亦非有耐心之人，一声高喝之后竟还回身打了那丫鬟一个大嘴巴，“本小姐再警告你一遍，本小姐没想杀她！是她自己不会游水才淹死的，与本小姐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叫第三个人知道，仔细本小姐扒了你的皮！”

这番话虽言辞激励，可尾音却稍显颤抖，可见那小姐亦是头一回下手杀人，心里怕是吓得不轻，可偏偏却又要外强中干地装出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来。但凡是有点心眼的丫鬟都会如何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可这丫鬟却傻得可以，主子指东绝不往西。

只听她颤颤巍巍，连连应声道：“是、是是是，小、小姐您、您放心吧。”

主仆二人一应一答，期间那小姐眼珠乱转，不断用眼神瞄着脸朝下的谢长烟。可小半柱香的时间都过去，却不见她有动静。小姐心下慌张，呼吸亦愈发粗重起来，垫着脚尖挪动着步子，小心地蹲下身去捡起一枚石子，向湖心的谢长烟仍了过去。

咕咚。

她力道太小，那石子连谢长烟漂散的长发都未触及，于她身前不过一两米处便沉了下去。那娇滴滴的小姐这下子更加慌张了，一连又仍了好几个石子，终是有一发憋足了力气，仍到了那乌发之上。

那石子足有拳头大小，一下子便被谢长烟的青丝层层裹住，拽着她的头发向下沉去。眨眼间湖面上便恢复了平静，唯有湖心处浮动着明晃晃的光亮，隐隐漂浮着一块衣角。

那小姐见如此谢长烟都未有反应，心中猛然一沉。姐妹相残非同小可，再加上谢长烟这些日子是老太太眼前的红人，身边又有五小姐谢姿妍帮衬，万一东窗事发……

她一想到谢长烟的“尸身”有可能被老太太与谢姿妍发现，脚底板便猛地透出一股子凉气。这凉气从脚底直通头顶，叫她倏地打了个寒颤。

“快！快！”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扯着身后的丫鬟便要逃离凶案现场，“我们快走！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了！”

粉衣裳的丫鬟被她拖着走了两步，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突然将她拦了下来，“小姐！你忘了出门前与陶姨娘说了要来北边的小树林玩了？陶姨娘自然是会偏袒你，可当时满屋子的人，万一老太太问起来，难保不会有人说漏了嘴呀！咱们可怎么办才好？”

经丫鬟一提点，那绿裙的小姐才收住了脚步。她低头咬着指甲，抓耳挠腮，脸蛋惨白，额头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子来，手心亦是一片湿润，可见是紧张得不行。

半晌，她终是狠下心来，又扯着那丫鬟走了几步，小声嘀咕道：“我看谢长烟今日身边没跟着那小六，可能她院子里的丫鬟都不知晓她来了北边的树林。如此，咱们就……”

她贴过身去，附在丫鬟的耳边低声私语。

“什么？！毁尸灭迹？！”那丫鬟一惊一乍，胆小如鼠，乍一听闻这般消息，自然是吓得向后跃开一步，似是想与那小姐划清界限，“小姐你要三思而后行啊！万一四小姐身边的人知晓她来了小树林，老太太若是就此事问起，你怕是不好交代啊！”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那小姐如今已是破釜沉舟，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在一条歪路上走到黑，“没有证据，老太太就算怀疑我又怎么样？再说本小姐又不是故意的，是她不会泅水，是她活该！”

小姐理直气壮，跟在她身边的丫鬟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可、可是……”

“没有可是！”绿裙小姐猛然出声打断她，柳眉倒竖，看样子是动了真火，“你若不按我说的办，我就去告诉老太太是你杀了谢长烟！你说她是会信我的话，还是会信你一个丫鬟的话？”

高门大户腌臜事不少，后宅之中谁不是靠着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呢？贵女们总是自诩高贵，将这些血腥之事交给心腹丫鬟，如此即便东窗事发也可推个干净。那粉衣裳的丫鬟虽胆子有些小，可却不是傻子，她定是知晓自家小姐心性，如此被一番威胁之后赶忙跪下来，泪眼婆娑，忍辱负重，只得点头同意了小姐的毒计。

“小、小姐，奴婢都听您的！”

“那好。”翠绿裙子的小姐居高临下地瞧着那丫鬟妥协委屈的模样，冷笑一声，满目尽是鄙夷。一主一仆压低了声量，悄声低语，半柱香后终是缓缓提步离去。

待那一粉一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斑驳的树林之内，平静的湖面忽然一阵波动。自湖心向边缘一阵颤抖，似是有什么东西隐隐破土而出。

哗啦。

水中猛然伸出一只藕白的胳膊，紧接着探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谢长烟脱下裙子外衫，费力地扒着岸边的石头爬了上来。

“呸。”她偏头一啐，将口中一直含着的空心芦苇杆吐了出来。她双目通红，显然是被冷水泡的，衣衫亦紧紧地贴于肌肤之上，发丝散乱，狼狈万分。

她跪伏在地上，敛着眸子倒了两口气儿，两只白皙的柔荑狠狠攥起地上绿油油的小草，连根拔起，双目凶光毕露，似是蛰伏于水中取人性命的水鬼：

“谢娴雅，你既然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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