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艺三四岁时曾在自家父亲，也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大明丞相的书房之内看过一本名为《时命》的古书，书内记述的是一些关于算命的，判时、称骨的玄奥秘法。

当时的张泽艺刚刚认字，那时张父刚坐上丞相之位不久，但没有如今的雷霆手段，虽然为人还是相当的严厉，但也不会逼迫一个灵慧初通的小孩子去看一些先贤经典。

这书除却一些干枯的固有知识之外，对那时的张泽艺来说都挺有趣，粗略翻了两遍之后便打心眼爱上了这书，不过可惜的是这书实在是太老，书页干枯到几乎腐朽，有许多内容都极其模糊不清，留下的大多是一些奇闻趣事。

这本书算是张泽艺的启蒙，所以虽然对里面的内容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却依旧爱惜不已。

张泽艺把这书保存到了六岁那年，但就是在被父亲带到神刀宗的时候，这本书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张泽艺在焦急的几乎流泪的时候整理背囊，回想了一阵。

那时候才发现这本书或许是在他从神刀宗外面的那一条铁索桥走过的时候遗弃了，或许是被父亲悄无声息的取走了，因为张泽艺那时候对这本书，实在是太过于沉迷了。

大概是想到那本泛黄枯槁的古书，或者是想到了那一条深不见底的铁索桥，张泽艺忽然记起了那本古书之内留下的几个判命方法，其中有一个，最是印象深刻。

“双甲怨气，涵养眉心……其兄如青龙，其弟为白虎，其父是朱雀，其祖越玄武……四神灭紫薇，野蛟吞龙首。”

若是将每个人的命格用钱财来比较的话，以十二两为上限，那么张泽艺自认自身只能得到六两七钱，如果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走出神刀宗之后，大概可以超过七两。

温正清的命脉他也见过，生来就有七两，首辅之命，却是早夭之相，这是京都最有名声的相师判定的，但张泽艺有时暗做猜测，若是温正清能够活过二十岁，命格至少也值个九两。

除去那个出生坐照通幽的六皇子，温正清的命大概是最为高贵的是，百年以来皆是如此，即便是明帝，在登基之前据说只是黯然北斗星的命格，顶多值个八两八。

但温正清的命就该是这样，刘康达对此毫无怨言，与这个雀斑少年相处的几年时间里，他深深明白到这个被判为“注定早夭”的少年日日夜夜里忍受得痛苦，是那般恐怖。

张泽艺不知道自己的判命方法准不准，但他这辈子记住的东西实在太多，因为他肩膀上的责任太重，遗忘的东西也实在太多，因为他的身份致使总要看见一些必定遗忘的事情。

所以他只能以自己的直觉去做事，幸运的是在他人生的前半部分内，还没有出错过，因此张泽艺更是觉得自己的判定不可能错误，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

眼前的这个少年，必然是野蛟之命。

野蛟吞龙首，想到这一句话，张泽艺忍不住颤抖起来，在须臾之间想了很多事情，旋即虚立于半空而无一物的手轻轻放下，自嘲一笑，弯下腰捡起地上木剑。

在张泽艺弯腰的那一瞬间，在他身后一直站着的雀斑少年温正清映入刘康达视线之中，这个比起同龄人来说要身体要长得更高一些的少年轻轻低头，作揖。

张泽艺的喃喃声如风而来：“至少也是六两九的野狐。”

这声音实在过于细微，所以温正清能听清而刘康达却不能，前者瞳孔微微一缩，看着眉梢稍皱的后者，当机立断说道：“是我鲁莽了，小师弟。”

最后一句小师弟叫的情真意切，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而弯下腰捡起木剑的张泽艺也是在抬头的时候展露出一个笑容，和煦如春风。

“这一次确实是我们鲁莽了，望小师弟莫要见怪。”张泽艺轻轻说道，他们俩人并没有去解释什么，而是静静看着眉间印记缓缓消逝的刘康达，面上的微笑拿捏得恰到好处。

刘康达不知道俩人的态度为什么会有如此大弧度的转变，他的直觉告诉他此时占据上风的是自己，所以从来不是什么心胸浩瀚之徒的刘康达那张面瘫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

他低头看着竹刀，刀身上有一些极其简单而有朴实美的那种天然纹路，他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们大概就是我的师兄，这一点在你们刚才的话里我就可以知道。”

他的言语有些僵硬，说完这一句便停顿住，轻斜着头似乎是在组织着词汇，可能是因为他实在是太久没有与人正常交谈的原因，他思量得时间不得不说有些长。

在这许长一段时间里，互有间隔三人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温正清抬头看向刘康达背后的天空，此时已然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他忍不住急促的咳嗽起来，嘴角溢血。

“我大概也能明白你们为什么前来的原因，我并不因此感到生气，毕竟我确实是实在太不懂事了，整整八个月却依旧没有踏入修士的门槛，但你们不能辱骂我的父母，尤其是你们还骂我的母亲。”

“辱不及父母家人，想象这句话两位师兄并不是不懂，你们打我骂我没有关系，把这间屋子砸了令我露宿街头也没有关系，我断然不会还手。”

刘康达青雉的眼神忽的寒冷：“但既然你们骂了我的母亲，那么即便是拼着身消道陨，我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可能这代价并不足以令你们伤筋动骨，但这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道歉，但即便是你们道歉了，那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心，别把剑收回去，今天这件事情只有一个后果，就是你们把我杀了，或者我把你们杀了。”

刘康达越说越是激愤，眉心印记再次浮现，几乎破体而出，眼神之中清冷的杀气，让的对面俩人微微有些动容。

倔强，这是少年刘康达留给温正清和张泽艺的唯一印象。

三人之间最终还是没有分出生死，只是留下了一份不浅不深的仇恨，张泽艺强压着并不深厚的元力与刘康达约战了好几次，即便如此还是取得了胜利。

没办法，刘康达虽然苦练刀，但毕竟没有导师指点，又没有什么实战经验，所会的都是一些死招式，实在没有太多的用处。

一次次不论修为单轮技巧的战斗，不但让刘康达获益匪浅，就连张泽艺也是偶有体会，一些刀剑互用的低级术法被温正清从藏经阁偷偷翻出，让俩人接连翻阅。

每到这个事后，在遥远的某座高峰，总有一个紫袍老人捻须轻笑。

如此一来，半年之后，三人之间不仅没了那一份仇恨，反而还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友谊存在其中，而且这份情谊随着年月的流转不止不仅没有半分耗损，反而愈发深厚起来。

……

……

临死而犹未死。

不畏死的刘康达本能的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神刀宗上的那些日子，想起了张泽艺和温正清的那两张脸，不管俩人与他交往的目的如何，总之刘康达是把他们当朋友了。

这大概是刘康达这短短三十六年的人生中唯二的两个朋友了。

身体正在往后缓缓倾倒，刘康达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那一股力量正在缓缓被抽离出去，但他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那抹空虚，反而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横亘在心。

已经逐渐绯红的天幕落入眼帘，刘康达在彻底合眼之前，吐出一口浊气。

很多人说这死前最后一口气是喉咙间生前积郁的怨气，实则不然。

这是一口意气。

……

……

天幕上，一袭白虹，自东而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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