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闹为闵朗鸣不平起来，大声说：“不是我们要闹事，而是你们的行为令人费解，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的手，摸一下，竟叫你们如此大惊小怪的要打人，何以至此？”

假母陪笑着说：“手不是摸不得，只是没到时候，到了晚上，郎君只要带足金子，出到最高价，甭说是摸手，摸哪都成。几位郎君定是第一次光顾我们天籁音坊吧，还不知道我们三娘子的规矩吧！白日里，三娘子只弹琴，不陪客，到了晚上，郎君只要出的价钱最高，陪吃陪睡陪跳陪唱都成。”

尽管闵朗事先已知焰娘不陪客，但听到这种话，依然觉得像是受到了羞辱。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这里揭穿焰娘的身份也不好，便故作轻松地说：“是我初来不懂规矩，失礼了。那就听曲吧！”

假母望向焰娘，说：“第二曲，生死决，始。”

生死决？闵朗心上一紧，难道这是焰娘创作的与自己的诀别曲么？不，他不要听。

焰娘正要弹琴，闵朗说：“生死决？一听名字就知是哀怨牢骚之曲，我来这种地方是想快活的，不想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还是换一曲谈情说爱轻松点的好。”

一位客人说：“这位郎君有所不知，生死决主基调虽是忧伤的，但整曲场面盛大豪迈，听了之后，能叫人热血沸腾，很想大干一场，哈哈哈。”言毕，一群人跟着淫笑起来。

闵朗厌恶地扫视了这帮人一眼，看向假母说：“钱，我绝不少出，但弹什么，要听我的。”给黄闹使个眼色，黄闹便递上一把金锭子给假母，假母两眼发亮，喜笑颜开地收下，说：“郎君，要听什么呢？但管说。”

“焰火。”闵朗说出这个名字后，便观察着焰娘的反应，但焰娘没有任何反应，这令他极其挫败，失望。

“焰火？这——三娘子没弹过啊。”假母为难地说。

“扬州繁华甲天下，难道还比不过杭州么？在杭州，人人会弹焰火，你们这里的头牌竟然连焰火也不会弹，当什么头牌？”闵朗不悦地说。他故意找茬，他要逼着焰娘发怒，可是焰娘依旧平静得如深井里的清水，没有一点涟漪。

“这——三娘子，你看？”假母无言以对，只得求救焰娘。

“好说，这天下间还没有我不会弹的曲子，但是曲名都是随意取的，我不知你所说的焰火跟我心中的焰火是否是同一种焰火。不如这样吧，只要你把曲调哼出来，我只需听一遍，立刻便能弹奏出来，如何？”焰娘从容地说。

这个焰娘真的是变得叫人不认识了。黄闹、青影、蓝馋不禁互相看了一眼。

闵朗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在下沉，无底的深渊，恐慌又难过，压抑着情绪，平静地说：“娘子说，这天下间没有你不会弹的曲子，好大的口气！既然娘子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把我哼的曲调弹出来，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么？不如，这样吧！也不听什么焰火了，我说一个故事，等我把这个故事说完，你立马就给我配出曲谱来，如何？配得好，我千金重赏，配得不好，这天籁音坊的头牌，我看也该换人了。”

两人乃是夫妻，竟然在这种场合下以这种方式斗起来了，赤由、黄闹、青影、蓝馋的眼睛在闵朗跟焰娘的身上移来移去。

“你这种上门砸场子的人，我见得多了，我自己倒不屑理会，但为了天籁音坊，我不得不应战。假母，这份人情，你可要记下啊。”焰娘语气平静，音色动听，但力量不凡。

“自然，自然。”假母笑着说。

闵朗踱步，说：“十年前，边疆有一位将军遇上了一个女子，人称焰娘子——”

一个客人插话：“此娘子有绝色之容么？”

闵朗白他一眼，说：“你且听啊。”又转头看向焰娘说：“她秉性纯情如水，笑靥温暖如火，美丽无方，将军第一次见到她，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她，两人很快结为夫妻，婚后恩爱无比。一天，将军要出去打仗，这位焰娘子也要出远门办一桩事情，两人恋恋不舍地告别。无奈天意弄人，不曾想，这一别竟失去了联系。也许将军打的那场仗不是正义之战，故而才败得那么惨烈，最高将领李宓投洱海殉国了，死何其容易，还落得个受人尊敬的忠义之号，但是将军不能死，他之所以成为那场仗唯一生还的人，定是上天感其品行仁厚，留其一条性命，完成照顾妻儿的使命。将军身受重伤，疾病与饥饿双重缠身，他没有放弃生的念想，爬也要爬到有水的地方，哪怕是吃野草也要充饥活下去，因为那个说会生生世世爱他的女人还在等他——”

“小娘子不是有耐性之人，来这里消遣的客人也不是喜欢听煽情故事的人，请郎君长话短说。”焰娘打断闵朗，语气依然冷漠无情。

其余客人听了，都笑了。

闵朗本来说的挺悲情的，被焰娘一打岔，悲情不起来了，动动嘴唇，说：“娘子别急，还有两句话，就结束了。”

青影、蓝馋面面相觑，不禁觉得这对夫妻实在好笑。

闵朗接着说：“都说岁月会磨掉一切，但一年、两年、多年过去，将军对焰娘子的思恋非但丝毫不减，反而与日递增，但天下之大，找一个人何其难啊，将军不放弃，终于靠着不懈的坚持，坚持，再坚持，终于在分别后将近七年的这一天，他们相遇了。三娘子，如果你就是这位焰娘子，接下来你会如何呢？”

“郎君的故事说完了么？”焰娘淡淡地说。

“说完了。”

“且请欣赏小娘子的谱曲。”说着，焰娘信手弹了起来，曲调并不哀婉，节奏欢快而又俏皮，很多客人击手称赞。

一曲弹完，焰娘说：“我的答案就在这琴音里，此曲名为各自欢喜。”

她竟然冷漠至此！闵朗惊愕地站在原地，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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