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纸花一把接一把地撒在河水上，随风伴浪慢慢飘走，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白。

有小妖开心地呼喊着，因为他撒的花儿没有被水浪压下去，也没有全沾在一起，这可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来年一定会有好运气。

年纪稍长的妖早就不将心放在谁的花儿能飘得最好上头了，而是在每撒一把花前都要将花捧在心口，许下念力，希望能被传达过去。

也有几个老得不像样的老妖被些小辈掺扶过来，非得用哆嗦的手指折花，再撒到河里头。

毓姬不明所以，用一块糖向一个小妖换了一朵纸花。

这花儿用的是最寻常的纸，未染半点颜，只有素白，但折得很用心，小妖也说不清为何要折这样花，只模模糊糊地说是要祭典一位故去的神明。

她回头去寻洒无名，洒无名更猛，点着白纸“唰唰”地折纸花，比挥还要利落。

看着纸花堆满了箩筐，她问道：“为何要这样？”

“神明三千为诛杀叛神而归于万物，她怕极了孤寂，于是妖界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在她来不及看见的春时前折花，借着水去伴她。”洒无名的手一直在折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不知为何，我特别敬这位亡神，大抵是因为能出生并活到现在，多亏了她驱逐叛神。”

毓姬“哦”了一声，道：“那我也来折花吧。”

洒无名递了一沓纸给毓姬，手把手教她如何折花。可惜她手笨，折来折去，只有四角花折得堪堪入眼，她便只好折着四角花儿。

她问道：“折花而送，是因为折花时所有的绪都在里头吗？”

“可能吧。”洒无名的脸上浮起了一些茫然，养父是个大老粗，混在兵油子里头，没谁跟他说过这些，他只知道一定要在春时前折花放到水中。有时不见水，就从水囊中倒些水，将纸花撒上去。

“可否用自己种出来的花儿替代？”毓姬拈起一朵洒无名折好的重瓣花儿，好家伙，足足有九层，未用一点儿胶，真是厉害。

洒无名仰着头想了一下，道：“不可。”

毓姬见洒无名也不太知晓的样子，就没有问了。

这时，几个老妖撒完花后，由小辈扶着凑到一起，一同讲着往事。而小辈们则是拿出些致的吃食来散给那些小妖，这完全是用吃得来收买小妖们去听那几个老妖啰嗦。

不过，那几个老妖虽然啰嗦，但讲的就是为何要折花撒花，毓姬便借着自己身形娇小混了进去听。

一个老妖一脸神气地说：“老子跟着神明三千诛杀叛神军时，你们的老子都还没影儿。”

另一个老妖毫不留地道：“不害臊，你这老东西不过是拿着一把叉去撵个小叛军，还连栽了 个跟头。”

那个老妖立刻回击道：“好歹老子还是诛杀了叛军的，你这个鬼东西在干哈？”

“好啦好啦，都一把岁数，老脸都舍得丢。”旁观的一位老妖让小辈将正在争吵的两个老妖隔开，“给娃娃们讲讲神明三千的事儿，还有要如何祭典神明三千，可别让这些娃娃们都忘了。”

“是。”一个小辈应了下来，拿着竹板敲着，将神明三千大z叛神的z事讲得绘声绘，不止是小妖，越来越多的妖围过来听。

一刹那间，毓姬恍惚了，她好像听见谁在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三千”这两个字，声音里满是惊惶失措，好似除了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外，别无它法。

她忽然想起在人间时见的一个老先生，那个老先生说：“最绝望的事是眼睁睁地看着最珍爱的东西碎在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却只能祈求神迹。”

那时她不懂，后来该懂时，却莫名地忘掉了小哥哥的死相，直到现在才懂。

她提起裙摆，想要去找洒无名，奈何小妖们不住地往里头挤着，她出不去了。

另一个小辈接过竹板，道：“为何要用纸折花？因为这样的花不谢，还会存有折花时的所所感，这样的美好之物会在慢慢归于万物时传达给神明三千。撒进水中，是因神明三千生于水中，水乃万物之源……”

不知是谁推了一把，毓姬扑通一声摔进了水中。

水不是刺骨的寒，而是带有淡淡的暖意，不容挣扎，源源不断的念力化进了水中，随着水向而行。

她看见岸上有繁花盛放，洁白无瑕，但又小心翼翼地舒展开的花瓣，以及渐渐散去的说话声。

沉默中，岸上站了些妖，但有些不是妖，她看不出来，只能感受到他们在压抑着心底的悲哀以及绝望。

她伸长了手，喊道：“混蛋啊，拉我出去啦，别悲伤了，还小吗？”

水往她的口中灌去，她被呛到了，顺便尝到了血味。

终于，一只手将她拖了出来，是洒无名将她捞了出来。

几个老妖围了过来，用泛着绿光的眼睛盯着毓姬和洒无名，好似看着个什么怪物一样。

一个老妖道：“还真是奇了怪了，春时前的水都溶了要传达给神明三千的念力，还真没有谁能像你这个小女娃一样摔进河里，还有这小伙子也是奇怪，居然能扎进河水里捞你。”

另外一个老妖拍着手道：“一定是三千神明显灵了，不然这个小伙子怎么救妖的？”

“对，神明显灵了……”

一群妖跟着起哄，又是跪拜，又是哭喊，好好的一件乐事非整得跟丧事似的。

毓姬逼着自己呕出几口河水来，道：“都跟着一起疯啊。”

“是啊，疯病会传染的。”洒无名脸上浮起了笑。

毓姬捏了术将自己和洒无名弄干净，道：“走吧。”

“等一下。”洒无名将他刚才折的花儿都撒进河水里，才憨笑着背起毓姬离开。

毓姬将眼睛埋在洒无名的肩上说：“好狈啊，就是爬不出来。”

“我听见你骂混蛋了，也看见一群奇怪的混蛋不肯拉你起来。”洒无名晃着头，那一刹那他与毓姬共视，看见了她看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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