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燕三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没忘记顺走萧晚一条裹胸白绫，美其名曰留个念想，他日重逢说不定还能记得她的气味。

萧晚将他留的那张纸条烧成灰烬，木着脸找上正处理并州军务的秦穆，悠悠道：“你不觉得一直是燕三在捣鬼吗？”

秦穆没有抬头，萧晚干脆走到案前，继续说道：“追捕他时，他若不躲进你的别院，我也不会带兵夜闯大将军府，被文武百官弹劾，你也没机会介入这个案子；他说在横梁画了东西，一查横梁查出了三句反切诗，将脏水泼到你头上，秦泷也不会困狱中……”

秦穆终于抬了头，平静地惊叹道：“你现在才发现蹊跷吗？”

萧晚气息一滞，脸色微变。

秦穆搁下笔，笑道：“让我猜猜，以萧督主的聪明，该是早发现他的问题，只是萧督主大概认为燕三是我的人，所有阴谋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可对？”

萧晚下巴微微扬起，试图让自己底气足一点，“当然不是！”

“萧督主不是一个会隐忍的人，人走了你才来说，莫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不顾督主之威要到我面前来告他一状？”

萧晚生出几分怨气，“他偷了我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这样的人，大将军明知道他有问题，为何要留下他？明知道这是一个坑，还往里面跳，当今之世也只有大将军有这样的胆魄了。”

“萧督主抬举在下了。俗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别人千辛万苦都将坑挖好了，我姑且跳一跳成全他人，这是一种美德！”

萧晚第一次对秦穆无言以对，眉梢隐隐抽动两下，同时没忘记在心中腹诽：若不是你能从里面捞到好处，你会跳？

“要说为何留下他，这个，大概，第一，是看着他做贼的本事当真不错；第二，他似乎对你有特别兴趣，我一时好奇想探个究竟……”而最后，他似乎将这给忘记了。他没看出燕三为何对萧晚有些执着，反而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小家伙放在心里太多了点。

萧晚觉得秦穆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吧。秦穆却在思索良久之后，觉得应该维护一下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于是认真说道：“再说，他也不是全无用处，这地下密道便是他发现的。若非如此，那次我们也赶不及来救你。”

说起那次萧晚被关婕劫走，明明时间也算充裕，没想到最后萧晚竟然完好无损，秦穆至今想不通这点。若是那次关婕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大概不至于这么快牺牲张钊这个身份，也不会牵扯了耿云和后来的一些事。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可以理解为，关婕不但没有害萧晚，反而顺手帮了她个大忙，至少以张钊身份写下的那份遗书，足可以让她向朝廷交差。

萧晚没再说什么，只道：“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回京。”

秦穆有些遗憾，“我要等朝廷委派的刺史到达才能走。”其实你可以等我几日的。

萧晚也觉得有秦穆一起上路比较安全，尤其是在经历过并州这些水深火热之后，加上她牵扯出龙山传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他们的同伙要为借机替诈死的耿云和康源报仇的。

萧晚迟疑了一下，“皇上给的期限将近，而杀几位督主的凶手至今还毫无头绪，我的时间不多了。”她主办此案，秦穆不过是校检御史，只负监督之责，即便三月之期过了，他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自己极可能被高启就地正法。

“其实本将军倒是有个妙计可以让你逃过这一劫。”

萧晚眼珠子蓦地一亮，满眼渴求地看着秦穆，却按捺着自己不将那份急迫表露出来。

秦穆笑得有些邪魅，“要不，萧督主就别回去，就此隐匿江湖，皇上要找你，没个三年五载估计也翻不遍大江南北。即便苟活过三年五载也好过你回去就面临处斩来得强。”说罢还特诚恳地求赞同，“萧督主意下如何？”

萧晚终于顺利恢复了面瘫脸，特恭敬地一拱手，“大将军这个计策可真是妙。不过萧晚还是想名正言顺地多活几年。”说罢，昂首挺胸迈出了秦穆的书房。

两个手下从阴影中走出来，心虚地忽视了自家大将军嘴角过分灿烂的笑容，禀报道：“……并州刺史的人选已经敲定，是外廷司八校尉之一的赵楠。”

一州刺史任命谁，秦穆这个大将军是仅次于皇帝高启之外最有发言权的人。在提呈上奏时，他甚至列了一份参考名单，上面有三个人，是综合各方面因素，从人品到德政，甚至为了避嫌这三人都跟他秦家及秦家军没有任何关联，并且也是非常适当的人选。

秦穆相信自己的政治眼光，这三人应该也是其他大臣会推荐的。高启虽然提防他，却不至于会在这种于秦穆并无好处又于朝廷有益的事情上任性妄为，那么，选中这个赵楠该是有其他缘故的。

秦穆没有就人选问题多说什么，只道：“赵刺史什么时候到任？”

“快马加鞭也要五日后。”

秦穆沉吟半晌，“萧督主后日启程，你领十名侍卫暗中保护。”

手下冷汗下来了，果然，他们的大将军对那个小督主存了别样心思吧，竟然还派人保护“他”……啧啧，他觉得自己的三观正在崩塌。

萧晚将并州缉事整顿了一翻，任命曹伟暂代司房一职，等她回京再正式颁布公文。如今并州剩下的缉事不足四成，萧晚直接将他们整编为两组，让曹伟任命役长，并重新规划了缉事的缉查范畴。

她曾经向大东村的百姓保证过，她领导的内廷司，缉事要查的是贪官污吏，为百姓谋福祉的，而现在，便从这里开始内廷司新的命运吧。

临走时，秦穆送萧晚出城。萧晚问他，“我决定来并州时，你说我会后悔的。你是不是早察觉并州之地有异常？”

“这里缉事的事情连内廷司都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甚明了。”

“不甚明了”，呵呵，其实你是知道的吧？

“不过，张钊进京述职时，我见过几次，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有些地方还是显得怪异了些许。于是便派人来并州查了一查……”

果然，并州这边的事情你知道，不过是知情不报罢了。

秦穆看萧晚一脸怀疑小样儿就恨不得捏她一把，但在人前，他的大将军的威严端得还是挺端正的，最后，他只道：“她把并州治理得很好。”好过张钊的百倍千倍，对百姓而言，这便足够了。

萧晚也明白，内廷司缉事的死活，并不看在这位大将军眼中，所以即便内廷司缉事全州覆灭，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把这边风声透露诶她。

“你看谁来了？”

秦穆冲她身后扬了扬下巴。萧晚转身，看见了大东村和七柳村父老乡亲。

曹伟喜笑颜开，过来小声禀报道：“昨日督主差玄武大人为他们送去过冬的棉被和粮食，他们这该是来谢恩的。”

萧晚看了一眼玄武黑漆漆的脸，玄武面色都没动一下，反而在她的注视下，别过脸去。

她前晚收拾行装时只是对玄武提了一句，这两个村的村民因为被内廷司和刺史府关了数月，怕是连过冬的粮食和衣物都没有，若是出自内廷司之手，她怕这些人畏忌内廷司跟上次一样拒绝他，于是吩咐玄武让曹伟找个人，以别人的名义送过去。

没想到这厮竟然堂而皇之地以他名义送了吗？

玄武没有转回头，嘀咕道：“我昨晚失眠，想去山上溜达，便带了几个兄弟，悄悄地将东西放在他们门口了。大概他们猜到了。”他才不会张扬地说内廷司督主给百姓送礼借以收买民心呢，他家督主不需要也不屑于这样的伎俩。

一个年轻人过来道：“其实，是我起夜时看到了，还以为是贼，拿了锄头跟过去，没想到，不是来偷东西的而是来送东西的……”

玄武的黑脸微微泛出点可疑红光。他夜晚出行动从没人能够发现他，这次真是阴沟里翻船。

萧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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