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边一抹亮光刚爬上山头，谢沛就早早起来了。

刘氏醒的比他还早，呆呆地坐在外间出神，听见门帘里头有动静，忙站起来笑道：“三爷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谢沛手握成拳遮着嘴，咳了两声才答：“我看今儿天气挺好的，就想起来转转。”

刘氏望向门外，似笑非笑道：“这会儿太阳都还没出来呢，风又大，您还是进屋先歇会儿吧。”

谢沛先是往外走了两步，又来回踱了起来。眼中似有急切之色，仿佛在期盼着什么，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后又架不住刘氏再三劝阻，这才重新回了里间。

刘氏把谢沛扶回屋内，再出来时，眸光已然晦暗无光，双拳紧握，压着心事不敢爆发出来。

她又想到了昨天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

连翘款款走向正在编花篮的刘氏，笑对她道：“三奶奶好雅兴啊，这是在做什么呢？”

刘氏因知自己将来迟早是要一个人过生活的，哪怕来人是个风评不大好的丫鬟，她也不敢有轻待之心，抬头笑盈盈地解释道：“编个小玩意儿，明儿是忆哥儿和招娣的生辰，我想亲手做个小物件送给他们，比外头买的强多了。”

“三奶奶这份心意真叫人感动。”连翘皮笑肉不笑地凑过去细瞧，忽然做作地哀叹了一声，感慨道，“我想少夫人心里头一定是感激的，就是不知道二奶奶她……”

见话里有话，刘氏不免担心那个一直住在白云观不曾谋面的沈傲晴是个不好相与之人，忙停了手，问道：“二奶奶她怎么了？”

连翘似蹙非蹙地拧了一下眉头，抿着唇摆出为难的样子，可嘴里的絮叨却如开了闸一般滔滔不绝起来：“这话原不该我说的，只是三奶奶您是个和气人儿，我从前又在夫人跟前伺候过的，所以看着三奶奶自然便格外亲切些。”她弯了腰凑到刘氏耳边，“二奶奶但凡是个好的，何至于要去白云观？”

刘氏也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人，这女子出家，能有几个是自愿的？何况还是已经出嫁的妇人。

沈傲晴和詹云流的事情，刘氏倒是有点印象的，好像传过那么一阵风言风语。谢府对外的说辞是沈傲晴不甘流言诽谤，遁入空门自证清白。可这空门遁的又挺矛盾的，没有剃发，更没有完全与谢府切断一切关系和往来。若是大胆猜测她是触犯了妇德，才被送去那里反省的，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刘氏被自己这个猜测给吓了一跳，心头像小鹿乱撞那般。她知道此事不管真假，一定都是谢家的一个隐秘，自不好拿此事来嚼舌根。忙低头一心一意编花篮，把个说长道短的连翘晾在一边不理会。

连翘惊叹居然还有女人不爱听是非的，脸上便浮起了一抹赧色，自顾自地硬要装作好意提醒的样子，把话说了下去：“要没有二奶奶，三爷又何至于闹成这样？三奶奶进门这些日子，难道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吗？咱们二爷从来都不去瞧三爷的，可随便拉个有些年纪的婆子问问，谁不知道从小到大二爷和三爷最是好了！无端端地兄弟俩就成了这样，叫人看着心疼。”

兄弟阋墙无非为钱、为事、为人。

为着钱财应该不至于，那时谢沛还是个孤家寡人，身子又不好，谢淳就是要抢家产也是跟谢涵抢的。为着事又能有什么事呢，谢淳无心为官，谢沛无力为官也无力打理家事，应是不会存在任何矛盾的。为人的话……

刘氏怔了怔，手上一用力，就把花给掐坏了。

连翘飞快往那散落一地的花瓣睃了一眼，眼中匆匆闪过狡黠，自知此话有成效，忙又下了一剂猛药：“二奶奶可是个厉害角儿，仗着自家亲爹在朝廷有几分人脉，又得圣上器重，咱们家里谁敢动她？就连少夫人都是能远就远着，跟菩萨似的供着她。当然啦，少夫人也不是个欺软怕硬的，之所以各种避着二奶奶，不过是怕世子惹上一身骚味儿！”

此时，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纸洒下了满室的光亮，刘氏望着那地上的柔光无端觉得刺眼难忍。

嫁给一个不能行人事的丈夫已经够痛苦了，还有更痛苦的是，即便自己无法做真正的女人，也换不来丈夫的怜悯，甚至他眼里从没有过自己。

如今又有了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原来自己的丈夫爱着别人。

沈傲晴回到谢府已是宵禁前的事，乔萱给她另排了一处小院住下，因为时间太晚了，所以谁都没有过去瞧她。

翌日一早，乔萱忙忙赶过去见她。

在白云观早就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沈傲晴，早就按照素日的作息，已经在佛龛前诵过一遍经了。

乔萱见她穿着一身银白素缎冷蓝镶滚白绫裙，从前尖尖的脸蛋如今又变回了一颗饱满的谷子，眼神依旧清冷，但眸光中少了那些凄婉绝望，黑眼圈也淡了许多，不由点头笑道：“胖了些，挺好，跟着的人都该赏。”

沈傲晴行了个出家人的礼，感激道：“大嫂还是这么大方客气，难为你替我另外辟了住处，先头我还担心住过来不方便……”

乔萱示意她一道在罗汉床上坐下，待丫鬟们上过茶后，才说起：“府里最近新来一个厨娘，做的斋菜很是可口，我看，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吧。”

沈傲晴有意推辞：“大嫂何必为我这样费心呢。”

乔萱却是心意已决：“也不是单为了你的，父亲眼下心里记挂着孙儿孙女，也不大带兵了，又说想跟朝廷提一提致仕的事儿，加上……”她想到忆哥儿越大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会越多，这回选了好些人进府也是因为孩子们，又怕直白说了，沈傲晴听着别扭，就含糊道，“年头长了，老人要放出去，自然要往里头添人的。正好挑中这么个厨娘，你就带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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