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就摆上了膳食。

谢涵仿佛是看穿了众人心中的忐忑，开口让人都退下。

几个丫鬟心里是千恩万谢，嘴上却只敢低声应是。

乔大太太从容地走到饭桌前，看着桌上的菜品。

搭配倒是得宜的，只是没有想象的丰盛，也不见鱼翅之类的名菜。

她便拿起汤勺舀了几下火腿鲜笋汤，不由笑起来：“还以为国公府过得多滋润呢，看来乔萱也没什么算计啊。晚饭难道就吃这么点儿？她的银子都调动到哪里去了？”

这算是挑拨离间吧。

谢涵轻蔑一笑，暗自觉得伎俩拙劣，不屑道：“有多大胃口吃多少菜就行了，怎么我听着岳母说话，像是很会挥霍似的？”

乔大太太心头咯噔一下，原以为是故意拿菜色来羞辱她的，却不想谢府里还真的不讲究这个。

这不能够啊，就算谢府行事是简朴，乔萱哪里受得了这个？从前在乔府，乔大太太可没少给她开小灶，从小养得她挑肥拣瘦，嘴巴刁钻得很，如今竟然能简简单单四菜一汤就打发了？

果然女儿大了不由娘，不过就是嫁了人，就跟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

谢涵可没空陪她耗在这里出神，一撩袍便坐下来，手指点着桌子道：“家里吃食上虽不铺张，桌椅倒都是好的，岳母干站着，是怕做下去，椅子会散架吗？”

乔大太太听这语气促狭，不由冷笑一声，也跟着坐了下来：“没有酒吗？”

谢涵不禁腹诽起来，可真是多事！

一面暗骂，一面还是叫人上了一壶酒。

“乔萱好运气啊！”乔大太太不动筷子，反倒是一连灌了自己三杯酒，叹着气感慨道，“你知道吗，女人有多弱势啊。我们一生的好与坏就靠两件事——有没有碰上好的爹娘，有没有碰上好的夫君。这两件事儿皆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谁都没权利去选择，碰上谁就被塑造成什么样儿。谁都想好好地过一辈子，可是没有那么多运气赐给我们呐。”

谢涵斟酒的手一顿，抬眸望见乔大太太眼里凝住的泪，已是比豆子还大了。他忙低头，佯装没看见的样子。

乔大太太郁结在心中的酸楚，却如离弦之箭，齐齐迸发了出来：“如果当初我不使掉包计，乔萱的前半生也不见得就是幸运的。她那个姨娘，能把人教成什么呀？她会的也不过就是些轻狂下流样儿！”她捶着胸，脸上挂着泪，仰天笑了一声，问道，“可你看看我的芃儿、我的芙儿，你知道他们意味着什么吗？他们学的都是我在娘家做姑娘时学的道理和规矩，一丝不差地成了我期望的样子，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人应该活成什么样儿才最好，我心里其实都了解，但我还是成了罪恶的人。我利用所有人、痛恨所有人。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爹娘教给我的，我的前半生从未学过如此龌龊下作之事，都是我的夫君逼我的！”

不经意间，她触动了自己心上最柔软之处。那个也曾有过青春、向往美好的自己，还有她的父母和家庭。

如果不是遇到乔其廉，她还是能有乔芃、乔芙这样懂事乖巧的儿女，而且她自己也依旧还是能坚守着自己。

听到这里，谢涵就不禁好奇了，乔其廉究竟对乔大太太做过什么，或者说夫妻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要闹到这般田地？

可是再好奇也不能主动去问，不过看情形，她应该自己就会说的。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千金小姐，后因家里父亲犯了事儿，沦为官妓。那样的身份自然是不能与良民通婚的，就是仅仅把她赎出来，也得有门路。那个女的性子很刚烈，后来趁人不备，抹脖子死了。”此时的乔大太太已经饮了大半壶的酒了，菜倒是一口都没动，因喝得急，微微有醉意，打了个酒嗝才说，“我没见过她，但是我打听过的，秦姨娘的眼睛和她很像，辛姨娘则是神韵最像。不过我听完一点都不感动，他们爱得轰轰烈烈，就该一道去殉情啊，娶了我又算什么呢？还有，乔萱跟辛姨娘也是神似的，那么明显的证据，乔其廉怀疑过什么吗？可见他有多虚伪了，说着喜欢，结果岁月一冲刷，他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究竟像谁了。”

疑团解开却没有让人茅塞顿开的感觉，反而更觉得可笑，谢涵不禁诧异道：“那萱萱有什么错？”

乔大太太唇角一扬，眼角几道疲惫的纹路更加明显了，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哂笑道：“我不知道啊！对呀，你说她有什么错呢？就像我，又有什么错呢？”她索性站起来，抄起酒壶，对着壶嘴大口豪饮起来，指着老天高声喝道，“这就是人生，没做错任何事的无辜之人，还是逃不脱命运。这世道没那么多因为所以，反正老天爷要整你，就会往死里整，才不管你那么多呢！”

仅是这些只言片语，谢涵就大概可以想象到乔大太太在家里所受的种种冷遇。又是一出悲剧，好像许多男人娶妻不过是出于一种需要，这倒还罢了，这世上人都是先走进婚姻，再慢慢懂得婚姻的，可是最起码的尊重呢？

连这都做不到的男人，着实可恨。

这大概就是乔萱从前没法对乔大太太狠下心肠不管，也没法恨她的原因吧，这个可恨之人确实有过太多可怜之处。

而另一边，乔萱在辛姨娘暂住的房间外头徘徊了许久。

里边伺候的小丫鬟不知外边的情况，一下就开了门，手里捧着一脸盆脏水，见着乔萱正站在廊下，不禁心头一跳，忙不迭请了安。

辛姨娘听见那动静，好像是有什么大人物在门外，顿时就被吓破了胆，缩在角落里不敢出来。等婆子们硬把人拽出来的时候，发现她裆下已是全湿了。

几个下人转过身来看了看乔萱，她就这么木然无言地站着，众人也不多嘴，悄悄地半劝半哄地扶了辛姨娘去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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