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峻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虽然他已经明白很多时候直道难行，需要多转几个圜才能达到目的，他也尽量把自己的棱角敛，偶尔也要圆滑世。

但很明显，今天和杜家的商谈，无论是对杜家还是对他来说，都不适合顾左右而言他。毕竟前面的几次的试探，他和杜家都展现了自己的实力，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耍花腔，不如单直入的好。

杜蔚亦觉得此次见面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为好，当下便收敛的笑容，正道：“周都护要什么？”

“盟友，能为安西传递消息的盟友，”卫峻沉声道，“洛京城的水太深，朝堂上的风向也变得太快，千里之外的安西就像是瞎子和聋子，等我们发现不对时，只怕已是危如累卵。”

这个要求在杜家的所料之中，杜蔚很快就能下决断，“可以，杜家可以帮你们留意一切你们想知道的消息，能伸手的时候也会伸手相助，但前提是不把杜家拉下水。”

卫峻没有立刻回话，默然了片刻才点头问道：“杜家要什么？”

杜蔚声音低沉而严肃，“一条后。”

卫峻闻言心中十分讶异，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看着杜蔚，等他说完后面的话。

杜蔚继续道：“杜家的先祖原本就是云州人，后来因缘际会才到的明州，若杜家有一日在洛京呆不下去，儿孙后辈能回到云州安居乐业，也不算太辱没先祖。”

这个先祖自然指的是第一任定公，而非京兆杜家的老祖宗。

卫峻对杜家提出的要求虽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来却能够理解，圣人并不是一个明君，他生多疑，猜忌大臣，又爱玩弄权术，在洛京为官，伴君犹如伴虎，稍有行差踏错，只怕就会牵连整个家族遭殃。

何况现在的洛京城山雨来，雍王和吴王俱是野心勃勃之辈，两者相争，怕是会搅得满朝不得安宁。而无论是谁最后登基称帝，朝中泰半官员都会受到牵连，或许是一朝富贵位极人臣，或许是一步棋错满盘皆输。

可偏偏是身家命为注，谁都输不起。

杜家不想趟这里面的浑水，别人却不会让他们抽身事外。杜家现在要在安西准备一条后，就是怕万一没躲过，提前给后辈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地，省得赔上全家老小。

卫峻看得明白，却做不了主，他只好道：“今日所言，晚辈必会尽快告知都护，还请杜世子见谅。”

杜蔚也晓得卫峻不过是个传话的，最后决断还是要周伦来做，自然不会为难他，反而亲手执起酒壶替卫峻斟了一杯酒，笑道：“望江楼珍藏的剑南烧春，卫郎君不要错过。”

卫峻离开望江楼时，走得是一偏僻后门，同样b开了不少耳目，出了望江楼，转弯进了一个巷子，卫齐驾着一辆马车正候在那里。

上了马车后，卫峻敲了敲车壁，卫齐就掀开车帘低声禀告道：“卫仁带着柳家的人要多绕几个圈子，卫礼还在望江楼外做样子盯着杜世子的人。”

卫仁是他带来的这批人里，身手最好的，他想脱身容易得很，卫峻一点也不担心卫仁那里会出什么纰漏。

于是卫峻微微颔首，示意卫齐驾车离开。

马车一动，卫峻却靠着车壁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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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望江楼外盯着杜家的三拨人里，最为警醒的却是柳家的人。

他这次来洛京，所带仆从皆是安西军中好手，四名侍卫不但是他的亲卫，更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顶尖斥候。正是有这样的倚靠，他才敢大大方方地去杜蔚的雅间。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柳家的人虽没有发现他进了雅间，却还是有所察觉，卫仁为了转移视线，才故意露出行迹，引得他们跟去察看。

不愧是传世几百年的世家，这样的底蕴只怕连皇家都未必比得上。

安西之地被柳家盯上，也难怪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的都护都露出担忧之，要让他入京来探查消息寻找盟友。

由小见大，柳家，果真不可小觑。

只是那位雍王殿下，看着也不像是会任人摆布之人。

若是吴王登基还好，若是雍王登基，只怕雍王和柳家之间必有图穷匕见的一天。

到那时，说不得就是天下大乱。

都护若是能撑到那时候，未必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卫峻想到这里，清宁道长的话却又在他耳边响起，他记得清宁道长说周都护并非长寿之相，万事当早作准备。

清宁道长的谶纬之言一向灵验，莫非都护当真会盛年而卒？

抛开这一点，清宁道长这话他听见了，杜宜琬也听见了，杜家自然也知。

既是知，杜家却依旧愿意和安西结盟，是纯粹为了狡兔三窟，还是别有深意？

卫峻不敢断定。

这一趟洛京之行让他收获颇丰，也让他疑丛生。

卫齐的马车赶得很稳，却在经过一口时停顿了一下，随后更是在一个偏僻没人之停了下来。

卫峻微微蹙眉，卫齐已经掀开车帘低声道：“郎君，您前些日子让我留意的那个小娘子上了雍王殿下的马车。”

“卢渲？”卫峻挑眉问道。

卫齐颔首道：“就是她，那马车虽不是皇子规制，但风吹帘动的时候，我瞧见了坐在里面的雍王。”

卫峻想了想，说道：“先回去，容后再打听。现在他们在马车上，冒然坠上前，容易暴露。”

卫齐应诺，自去驾车不提。

从杜宜琬利用宫学月考之事摆了东阳公主一道，收拾了卢渲之后，他就知道当在半日闲山庄抓到的那个匪徒，定然和卢家二房甚至和那个卢渲脱不干系。也因此，他吩咐了四名亲卫外出收集消息时，若是见卢渲，不妨多加留意。

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今日上。

不过，原本因失去了伴读资格又被柳皇后懿旨训斥应该一蹶不振的卢渲，居然这么快就搭上了雍王这条线，这位小娘子还真是不简单。

卫峻觉得他应该找机会提醒一下杜家的那个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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